第8頁 文 / 藍泠
將她安置在池邊坐下,他拿起外袍長長的擺角沾了水,開始擦拭她臉上的藥汁。
顧不了愣愣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直到他要擦她的眼睛,她還是睜大了圓滾滾的眼睛,絲毫沒有閉上的跡象。
「不了,閉上眼。」花莫愁的手停頓了一下,看著她滿臉的藥汁慘不忍睹地緩慢流下。
她聞言,當真乖乖地閉上了眼睛,連抗議聲都沒有一句。
今晚的顧不了,乖巧得可怕。
花莫愁正在心中想著,忽然聽見布料下的她在模模糊糊地說著話。
「不了,你在嘀咕些什麼呢?」他問。
睜開眼,她笑嘻嘻地看著他,「我在求佛祖保佑花二哥呢。」
哦?他挑起眉,擺明了不相信她會如此好心。
「喂喂喂,你那是什麼眼神?」顧不了哇哇大叫,「以為我在詛咒你是不是?」
依她平日對他的所作所為,這種可能性是比較大些。
「我是好心啦。」顧不了不滿地推推他,「我是真的在求佛祖保佑你。」
「好吧,我相信你,你求佛祖保佑我什麼,說來聽聽。」最終是敵不過她死纏爛打的功夫,花莫愁攤開雙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聽好哦,聽好哦。」朝他爬近了些,顧不了忽然抱住他的頸項,感覺他在掙扎,她連忙大叫:「小心,小心,這是水池邊。」
她的話成功地阻止了花莫愁的掙扎。抬頭看看他僵硬的臉龐,她在心裡竊笑,當之無愧地朝他懷裡縮了縮,將頭貼在他的心窩上,用盡了力氣大吼:「我求佛祖保佑花二哥以後不再怕蟲子,還有就是學會泅水!」
花莫愁的臉在抽搐,她的吼聲之大,幾乎是傳遍了整個飛雪山莊,就算是別人不想聽到也難。
不怕蟲子?學會泅水?她許的,可真是好願望啊……
就近就有水池,他可不可以就這樣把她扔進去,以絕後患?好像不行,她會泅水。
那如果現在他去找條足以嚇死整個蘇州城女子的噁心大蟲在她面前搖晃呢?好像也行不通,他沒有忘記這女人本身就把蟲當寵物玩。
「花二哥?」懷中的人輕拽他的衣襟,迫使他低頭看著她,「醉雨今天跟我說要去南京城,你會和我們一起去嗎?」「三三又想要幹什麼?」他問,對這個行事越來越古怪的妹妹頭痛不已。
「應該還是樓外樓的事情吧。」她的眸子直直地盯著他,「花二哥,你會和我們一起去嗎?」
那樣的眼睛太過於直率,明顯得連心事都藏不住,只想要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花莫愁的心忽然在狂跳,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只要假裝先答應她,然後,然後……
「花二哥?」顧不了的小臉上滿是希望。
「你們先過去。」他幾乎是強迫性地說出這句話。
「那你呢?」她看著他,那雙眼睛幾乎就要讓他放棄當初的想法。
「我——」是放棄,還是堅持,掙扎了好久,他深吸了一口氣,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隨、後、就、到。」
顧不了歡呼了一聲,小臉在他的胸口上不斷地磨蹭,「我就知道花二哥最好了,最好了……」
是嗎?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來打攪,很久以後,懷中的人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不了?」花莫愁輕喚一聲,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撥開她的長髮,露出擦乾淨了的臉龐,看她沉靜的睡容。這麼可愛的樣子,和平時張牙舞爪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啊。
正在想著,睡夢中的顧不了忽然開始笑了,嘴角彎了起來,眉毛也彎了起來,連眼角也彎了起來……
情不自禁地,他低下頭,在她的眉心間印下一吻。
顧不了的嘴角更彎了……
待花莫愁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以後,他摀住自己的嘴,難以置信地盯著懷中的顧不了。
他他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隔日,飛雪山莊的嬌客花醉雨和顧不了啟程離開蘇州,前往南京。
當日,花莫愁就收拾行李離開了飛雪山莊,去了——和她們完全不同的方向。
幾乎是落荒而逃。
第四章
棋盤上,白子攻勢凌厲,黑子節節敗退;白子漸多,黑子漸少;最終白子落下,棋局勝負已定。
「莫愁,你輸了。」花弄影指著棋盤,對一旁心不在焉的男人說。
「哦……」好像是這個時候才回神,花莫愁看看棋盤,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棋子,重新將它放進棋盒中,「大哥棋藝日漸精湛,小弟自愧不如。」
「哪裡是你的棋藝不如我。」花弄影的手一拂,棋盤上的棋子立刻凌亂不堪,白子黑子混為一談,「是你自己的心亂了,心思不在對弈上。」
「大哥——」花莫愁捻在手中的棋子,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自從你四個月前回來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像掉了魂似的。」看他的眼睛,花弄影淡淡地說,「我並不知道在四個月前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介意說說嗎?」
四個月,原來已經四個月了啊……
「莫愁!」見他又開始發愣,花弄影皺著眉,出口喚他。又來了,又是這副模樣,他雖然是對弟妹比較縱容,閣中事務也由著他們是想管就管,不想管就罷了,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會任花莫愁這種呆愣愣的模樣繼續保持下去。
四個月的時間,已經完全夠了。
「大哥,我——覺得很迷惑。」半晌,花莫愁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開口道。
「迷惑?」看了他一眼,花弄影有些驚訝。他這個弟弟,從小到大,什麼事情都是想做就做。說好聽的,是雷厲風行;不好聽呢,就是做事不經大腦。他現在居然說他迷惑,莫怪他要大大地嚇一跳了。
「大哥——」花莫愁再朝他靠近了一些,眼中的熱切讓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老天爺,莫愁的眼神實在是太熱切了,熱切得讓他感覺到現在屋外夏日的驕陽和他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大哥,你有沒有,有沒有對一個女子有特別異樣的感覺?」雖然知道沒有人偷聽,但花莫愁還是左右看了看,再壓低了些聲音問他。
「異樣的感覺,對一名女子?」花弄影喃喃自語,對花莫愁反常的狀態有了些瞭解。
「是啊是啊。」花莫愁使勁點頭。
「莫愁,你告訴大哥,你是不是見到她,臉就會發熱,心也開始跳,就像你每次練功練完了那樣?」按住他的肩膀,花弄影循循善誘。
「咦?大哥你怎麼會知道?」詫異地看著他,花莫愁的臉上滿是驚訝。
「你先不要管大哥怎麼知道,來來來,莫愁,你告訴大哥,那個讓你臉紅心跳的女子究竟是誰?」看來,他親愛的弟弟的春天到了呢,萬花閣也快要辦喜事了。
不過心中還是有一絲遺憾,他一直以為,能夠讓平時冷靜自製的花莫愁顯現出七情六慾的除了顧不了就沒有其他的人選,所以當初才縱容她與三三一起下山。明裡是讓她和三三做伴,暗裡也是希望她與花莫愁有緣,能夠見到他。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半途還是有人跳出來攪局了。
「她很喜歡搗蛋。」
嗯,小毛病,暫且還可以接受。
「經常喜歡欺負我。」
這一點,以後可以慢慢調教。
「而且老是喜歡揭穿我的弱點。」
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嘛。
「她還不愛乾淨,喜歡將藥汁弄得到處都是。」
等一等,怎麼他越聽越像一個人呢?
「而且她明明只會發一手的爛銀針,卻要到處炫耀她的武功有多高。」
……
「大哥,你說,我對這樣的女子有異樣的感覺,代表了什麼?」花莫愁眼巴巴地看著花弄影。
「莫愁——」沉默了半晌,花弄影終於開口,「你說的這個人,不會恰巧是顧不了吧?」
「是她啊。」自從在蘇州與她們分別,他就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回萬花閣。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果然不假。四個月過去了,顧不了音信全無,料她是怎麼想都不會想到避她不及的他會重新躲回萬花閣這塊老地盤吧?
開始只是純粹地想要躲她,所以誆她,說他隨後就會去南京。現在是真的躲了,卻又發現心中是萬分地不舒服。三三下山了,她的望蓮坊空著,他看了不舒服。她是她惟一的妹子,自小看她長大,頭一次分開這麼久,他不舒服,那是理所當然。
但是明明他回來了,又重新住進了梨雨園,為什麼他還是不舒服呢?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少了什麼東西一樣。
「莫愁,你對不了動心了。」看著他的樣子,花弄影一針見血地道。
「什麼?」花莫愁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怎麼可能?她從小就愛整我,欺負我,最重要的是,她還是冷傲凡的未婚妻,我會對這樣的女人動心,我瘋了嗎?」
「莫愁,不要問我,問你自己。」花弄影指指他的心口,「她整你,你恨她嗎?她欺負你,你討厭嗎?她是傲凡的未婚妻,你介意嗎?事實上,你我都知道,他們兩人的一場婚約,都是兒戲,算不得數的。」若說真要介意,依照莫愁的死心眼,他介意的其實應該是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