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黃容
「怕什麼?」樊素佯裝不解。「那個叫彩絹的會咬你嗎?」
「當然不是,是——」
「咦!」樊素受不了她囉哩囉嗦地,趕緊將她的注意力導入正題。「裡邊好像有人在說話,而且是個男的。」
「怎麼會?彩絹的爹很早就過世了,她又沒有兄弟,只有一個生著重病的妹妹。」
「說不定是她的情郎,或……咱們貿然進去打擾不太好,還是先到窗邊看看,倘若不是,再進去。」語畢,等不及她表示意見,樊素便硬拉著子玲,躡足趴在窗台邊往裡窺。
子時快到了,再不讓她「自動」發現真相,然後「自動」不想活,就會錯過百年難得一次的大好時機。這個時機對樊素可是彌足珍貴的。
「哈!果然是她的情夫。」她邪惡地,用狡詐的餘光掃向蒼白著一張臉的子玲。
「不,他不是。」子玲痛苦地大叫;「阿貴,彩絹,你們怎麼對得起我?」
屋裡頭的彩絹正繾綣地倚在阿貴身上,低聲計劃著拿了那七十兩銀子後,是先把婚事辦了?還是先去做個小本生意,等攢聚夠了本後,再舉行婚禮?
子玲尖聲一嚷嚷,將他二人嚇得奔了出來。
「子玲?」阿貴臉色大變,「子玲,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
天殺的混帳東西!還敢狡辯?
樊素變回原形,掛在樹梢上,冷冷睨著他們三人。
「不要說了,我什麼都知道了,你——」啪——一聲,子玲使盡吃奶的力氣,賞給阿貴一記麻辣掌,旋即轉身痛哭離去。
打得好!樊索覺得一巴掌尚且不夠懲罰這可惡的負心漢。她惡作劇地,故意從樹上摔下來,不偏不倚正巧搭在阿貴的脖子上,晃來晃去。
「蛇啊!」彩絹被樊素那龐大、素白的身軀,嚇得登時昏倒在地。
阿貴膽子更小,不僅昏過去,四肢猶不停抽搐著。
哼!沒用的東西。
樊索輕蔑地吐著蛇信,各送給他們二人兩枚得醫很久很久才會好的齒痕當見面禮。然後迅速拔足飛奔,前去尋找馬上就要跳河自盡的子玲。
從彩絹的住屋往回走,踅足三岔路,不遠處便看到一條寬五丈、深十餘尺的大河流。子玲柔腸寸斷,心碎欲裂,趴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嚶嚶哭得像個淚人兒。
「別哭了,就算哭瞎了眼阿貴也不會心疼的,何必呢?」樊素不希望子玲以後怨她見死不救,跑去跟閻羅王告她的狀,不得不假意勸她幾句,算是仁至義盡了。
「你一定沒愛過人,所以才無法體會我心裡的痛。」
「那當然。」一條蛇怎麼去愛一個「人」?在樊素眼裡,人比蛇壞多了,她才不屑去愛。
「雖然阿貴對不起我,但我仍然愛他,也正因為如此,更沒辦法眼睜睜的看他娶彩絹為妻。」子玲深吸一口氣,絕決地將身上唯一的配飾——玉鐲,和腳上的繡花鞋脫了下來,遞給樊素。
「你這是做什麼?」她明知故問。
早在半年前,她就算準了子玲的陽壽只到今晚,是以才千里迢迢的從天山趕來,企圖借她的屍體還魂,好潛入伊家找伊彥陽報仇。
「我不想活了。這雙鞋勞煩你幫我送回去給我哥哥,告訴他……我對不起他,來世……如果有來世的話,我再好好報答他的養育之恩;至於那支玉鐲就送給你吧,待會我溺死在河裡之後,你可要記得找人來幫我收屍,不要讓我變成孤魂野鬼,投不了胎。」
要自殺的人了,居然還能冷靜地交代後事,了不起!
「溺水而亡是很痛苦的,不如換個舒服一點的方式。」她不是水蛇,不會游泳,萬一子玲真的沉屍河底,她要用什麼方法把屍體撈出來暫用?
「什麼方法能夠舒服些?」子玲不解地問。
「例如……上吊嘍!」老實說,上吊絕不會比溺水好過到哪裡去,樊素被伊劭溥吊過,她很清楚那種被撕扯的痛楚滋味。只是上吊起碼不會因泡水而浮腫得太難看。
「你上吊過?不然你怎麼知道?」這兒既沒有橫樑,又沒有高大的樹,怎麼吊?
「我……猜的。」樊素賊賊的一笑。
「你不是猜的,你是根本不想讓我死。」子玲滿懷感激地瞅向她,「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謝謝你好心的想打消我尋死的念頭,可……」她難過地擁住樊素,淚水悄悄地、一滴一滴地淌進她的衣領,令她渾身戰粟不已。
人妖殊途,她絕不可以沾染太多人氣,否則一旦七情六慾植入她的心底,她就要萬劫不復了。
「我恐怕要辜負你的一番好意了,素姊姊。」子玲倏地回首,心事重重,哀傷無限地挨近岸邊。
「不許跳。」樊索捉住她的衣擺,「死有重於泰山、輕如鴻毛,為一個沒出息的男人自殺,你不覺得太蠢了嗎?」糟!她又做錯事了,不該勸得如此理直氣壯的。
「我……」子玲有夠愛哭的,嘴一撇,眼淚死流個沒完。「阿貴……他也不是沒出息。」
「他是沒出息,今幾個他可以辜負你,明兒個他照樣可以背棄彩絹。這種男人,有什麼值得眷戀的?」說著說著,樊素覺得義憤填膺起來,怪了,她以前從不講義氣的,今兒個是怎麼啦?
子玲讓她一罵,理智忽爾澄明許多。
「那你說嘛,我現在該怎麼辦?」
「現在?」三更半夜最不該做的,就是在外頭遊蕩,徒招風寒。「先回去睡個甜甜的好眠。」子時正了。她必須趕緊找個地方,讓子玲懸樑自盡才行。
「我怎麼睡得著呢?」
「睡不著也得睡。」樊素不容分說地,拉著子玲的手便往她家飛步疾走。
三、五步回到了子玲家的後門。
「哇!你走路的速度好快,跟飛的一樣,我的腳底幾乎沒有沾到地。」
「你是傷心過度,腦筋混沌,才會有那種錯覺。」她的確是用飛的,就她一條有六百學齡的蛇類而言,「飛」僅是眾法門中的小把戲而已。
「是嗎?可……你怎麼知道我家住這?」
「你帶我來的呀!你忘了,剛剛一直都是你『走』在前面?」她只是在後邊助功而已。
「也對。」子玲憨憨地笑了又笑,「咱們進來吧,不過要小聲點,千萬別吵醒我大嫂,否則——」
「是子玲嗎?」桂花的嗓門奇大,於暗夜中,尤其令人震耳欲聾。
「完了,是我大嫂,快找個地方躲起來,讓她見了你,鐵定會把你轟出去。」人家是長嫂如母,他們家則是長嫂如晚娘。子玲從小被她吼怕了,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手足無措。
「別慌,我自有法寶對付她。」
就在桂花探出頭,睜著惡狠狠的大眼睛向她們張望時,樊素立即露出本相,跟她對望。
「啊!」桂花一驚,挨著門牆便昏了過去。
「大嫂?」子玲站在前面,根本沒瞧見樊素的「法相」有多嚇人。「你是怎麼弄的?我大嫂連老虎都嚇不倒的。」
「小把戲何足掛齒?」樊素三兩下便將佳花抬回房裡去,幸虧武龍睡得跟死人一樣,怎麼也叫不醒。
子玲看她俐落的身手,看得傻眼了。
「我大嫂有一百多斤重,你不需要我幫忙就能把她搬回床上去?你……」瞧她贏贏弱弱的,實在不像是個大力士呀!
又失算了!樊素為自己一不留神便露出本性暗咒好幾聲。
「呃……人昏倒以後會變得比較輕,不信你試試。」
「是嗎?」子玲將信將疑,走過去扶起她大嫂。
樊素悄悄地捏出手印,隔空將桂花輕輕舉起。
「真的耶!但……為什麼?」
「因為人昏倒以後氣息就變得弱,少了十之六七的氣,你說怎麼能不變輕呢?」她胡謅一通,希望子玲會相信她的笨理由,畢竟她也不是太聰明。
「噢,原來如此。」她心悅誠服地點點頭,對樊素的崇拜之意又加深好幾分。
真好騙!難怪連阿貴那傢伙都有辦法騙走她的清白身子。
「好啦!這下子可以回你房裡休息了吧?」完了,子時快過了,不趕快醞釀一個悲慘的情境讓她厭世就來不及了。
「沒問題,」子玲在前頭帶路,「就怕你嫌地方太小,得委屈你跟我擠一擠。」
樊素客套地淺淺一笑。她才不怕擠,臉盆大的地方就足夠她睡哩,要不然,纏根樹枝,她照樣能好夢連連。
第二章
新月爬上中天,眼看就要偏西了,樊素雙目半閉著假寐,瞥見黑白無常已經立在門口,等著拘捕子玲的魂魄,回陰曹地府向閻王爺報到。
她就要如願以償了。有了子玲絕美的容顏,還怕迷不倒伊彥陽?苦苦修練一百年,等的就是這一天。可不知為何,樊素心裡卻絲毫快樂不起來。
子玲是個好女孩,老天爺給她一張水靈秀致的容貌,卻捨不得給她一個好的際遇,未免太小氣了。
察覺子玲由床上輕聲坐起,樊素不由自主地側身壓住她的衣擺。在最緊要的時刻,她竟心生憐憫,不希望她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