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陳毓華
這突然出現的女娃兒,年紀輕輕,卻能在眾多武林高手中神出鬼沒而不被發覺,真可算是英雄女俠。
一代江山新人換舊人,他這趟或許來錯了。
水當當恢復她綺年玉貌的粉嫩玉容,著一件素綢衫子,短褲、皮靴,足踝到膝蓋上方各用兩條皮繩交叉固定纏繞,最後在小腿後繫上蝴蝶結,青春俏皮又可愛。
她像隻鳥似飛身撲下,宛若天降神兵,又一刻不停地撲進水靈靈的懷抱。"姐姐!"
親人重逢是件快樂的事,不過水當當那雙暴露在空氣中的雪白大腿可教那些年輕氣盛的門下弟子們瞧直了眼,有的經不起刺激,兩管鼻血長流而不自知。
年輕人樂得眼睛吃冰淇淋,衛道之士的老頭們卻紛紛發出冷哼,神情罩霜。
"你的人皮面具……"水靈靈劈頭就問。
"嘻,"水當當嬌憨地擰了一下腰。"我找到一個替死鬼——"她可就樂得輕鬆。
"太好了!"水靈靈忘形地拍手。
她們姐妹為了虛懸的明教教主之位吃了不少苦頭,知道燙手山芋有人接,高興得比撿到錢還開心,完全把一干人置之腦後了。
第九章
"你瞧,他來了。"水當當遙指一艘戰船,俏臉儘是嬌喜。戰船破浪而來,船頭飄著明教的火焰旗幟。
"咱們全教上下通通出動幫你助陣,夠義氣吧?quot;水當當手插蠻腰。
果不其然,明教四門、五行旗、五散人、左右光明使全威風凜凜地站在船梢,十大門派弟子不見號令,也只能乾瞪眼讓他們的戰船靠近。
自古正邪不兩立,就像貓碰上耗子非拚個你死我活一樣,明教這種昭然若揭的行動激怒了所有自詡為名門正派的白道人士。
"弓箭手待命。"心懷怨忿的青陽子發出暗號。
瀟湘師太見機不可失,滅魔剿魔全在這一時,她也快速地拔出長劍,準備做一殊死戰。
南海門下見自己掌門已經行動,自是不敢怠慢,一時旌搖旗動,餘下一些舉棋不定的幫派首腦看見有人做先鋒,亦不再遲疑。頓時戰鼓動天,吶聲如雷,嘈嘈切切的金鳴鐵撞聲直衝九霄。
明教教眾也不含糊,全部傾巢而出。
峨嵋、崑崙諸派掌門圍戰赤手空拳的赫連負劍,勝之不武又如何?他們是豁出去了,這場戰爭他們只准贏不能輸,萬一落敗,不止他們個人名譽掃地,就連各門各派的光榮傳統也將毀於一旦。
混亂中,青陽子將水靈靈逼到船舷。所謂無毒不丈夫,被一語道破的私情令他在各大門派失了面子,這股怨氣說什麼他也要加倍討回。
撇開一門宗師的身份,他非除掉她不可!
"納命來,小妖女!"武功這玩意兒,水靈靈實在不行眼見戰事如火如荼,每個人都自顧不暇了,又有誰能顧了她。
她慌而不亂。"雜毛老道,你想要我的命,你自信有這能耐嗎?"
"魔女,你死到臨頭還嘴硬?把青雷乖乖交出來,本山人還可以考慮留你一副全屍。"
"好寬宏大量的慈悲心腸啊!雜毛老道,你當我水靈靈那麼好騙——"她從頸項中掏出青雷。"本小姐有項毛病,你要我往東,我偏喜歡往西……你想要青雷劍,再投胎吧!"
他氣得臉紅紅綠綠。"找死!"既然撕破臉,他便露出原來的猙獰面目,痛下殺手。
水靈靈輕盈躲過他一擊,躍上船緣。
朔風吹得她衣褲都鼓脹起來。
她的臉上寫著視死如歸。"本小姐就算找死也輪不到要你動手,死老鬼,別忘了,你會死得比我難看,想想你回到中原後變成眾人喊打的落水狗模樣吧?quot;她格格而笑。
青陽子怒火攻心,一口氣差點就順不上來,他陰沉著老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置水靈靈於死地。
"雜毛道士,便宜你了!"她雖然很不甘心,不過誰叫自己的功夫不濟,旱鴨子投水,只有死路一條,如果有來生,她一定要先學會游水。
傾她畢生最美麗的姿勢,像只翩翩的蝶,水靈靈縱身躍入海中——
"小東西——"被逼到另個角落的赫連負劍狂吼。
只差那電光石火的一刻,他便可突破重圍。赫連負劍被激怒了,他們竟敢傷她,他們——竟——敢——傷——她——
他的小東西不能出事,她必須好好的。
因為心神俱碎,肝膽欲裂,他的動作停了那麼一拍。
高手過招豈容絲毫分神?他的身體頓時被數把利刃穿過。
鮮血怒噴出喉,衣襟登時濕了一大片。
赫連負劍目眶發紅,憤怒比刀刃加身更念他難忍,他嘶裂地狂吼一聲,真氣如排山倒海貫注在那些反留他體內的武器,他是抱著一拚生死的決心,如猛虎出閘,只聽見慘叫連連,傷他的人個個雙眼暴凸,七孔流出黑色的血,經脈盡斷,死狀奇慘無比。
真氣波及處,人人俱傷。
眾人大駭,被震懾得目瞪口呆,竟沒人敢再往身邊靠。
赫連負劍看也不看一眼遍地的橫屍,赤手拔掉身上的斷劍殘刀,無視汩汩外流的血柱,隨即縱身躍入滔滔大海。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若為兩難,寧願情殉,不離不分。
廝殺依舊慘烈……
這時,遙遠的水平線外出現點點黑影,那是任無我精心訓練的水師。
他接到苦頭陀的示警,在燃眉之急趕了來——
雨霧茫茫,漫天飄飛,海上血肉橫飛殺戮已告停止。
沙灘綿亙,海浪濤濤滾滾,彷彿世紀初開,天地一如恆初的寧靜。
迷濛的天空下,跪倒著衣衫皆濕的赫連負劍。
"誰敢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揍得他滿地爬?quot;嗄黯的嗓子,粗啞難辨的咆哮。
他蓬頭散髮,髮梢還滴著水,被鹽水浸泡太久的眼睛紅腫不堪,唇髭下巴煎熬出一天一夜未修剪的鬍渣,他形容憔悴,臉色蒼白。
自水靈靈落水後,他根本不肯上岸,任憑眾人勸得唇焦舌爛,他只是瘋狂,不要命的找。
"反正我已經是這副德性,也不差多挨你幾拳。"傅小沉努力睜大自己烏青的眼眶,手輕觸一邊高高腫起的嘴角。"大哥,可以停止了,這樣徒勞無功的搜索一點用都沒有,你看咱們派出了多少人,日以繼夜的打撈,就算被魚啃得剩下骨頭吧,大伙兄弟們啥也沒找到,更何況你自己也只剩半條命?quot;
費盡力氣,他們三兄弟才聯手把赫連負劍從水中挾持上來,為止,四人全掛了彩。
任無我和屈不容見情況不對,一個藉口要清點傷兵損失,一個拿明教來當擋箭牌,各自帶傷夾著尾巴逃之夭夭,亂沒兄弟義氣的撇下他這老實漢。
勸不回他大哥,回去肯定有頓亂棒拳腳伺候,但想勸回他死心眼的大哥……唉!倒不如一棒敲昏他還比較快。
做人好難吶!
赫連負劍面向大海,凝視來來去去的潮汐,一個勁地低語:"她是只旱鴨子,她怕水……這水那麼冷,她怎麼受得住……那小小的身子……"他用兩手抱住頭,痛不欲生地彎下身軀。
她怎麼可以選擇這樣絕情的方式消失?怎麼能?靈靈,靈靈,小東西,你太殘忍了……
他的心因為痛到極點,已經乾澀的眼反而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傅小沉沉默而動容。
情是何物?他不懂,真的不懂,深深凝視他大哥那慘淡淒厲,五內俱傷的神情,只覺滿腹惻然。
他選擇了閉嘴和離開。
現在的赫連負劍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溫暖,而是安安靜靜地獨處。
傅小沉走到遠遠的一旁,傍著斜風細雨坐了下來。
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楚,水靈靈腰酸背痛地翻身坐起。
她確定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再醒不來,我就準備要派人去選棺材了?quot;八角窗前的倚樓坐了個朱羅衣裳的男人,繡黝紫金花,腳蹬軟錦透空靴,左右手大拇指皆帶搬指,富貴逼人。
"你帶那種粗劣的面具一定很不舒服吧?"儘管頭還有些兒暈,不過,她的眼光可沒變差。
那男人怔了怔。"你瞧出我戴的是人皮面具?"
"這種粗製濫造的玩意兒我五歲就會做了。"她們姐妹假扮波斯教聖女多年沒露出馬腳,大部分該歸功她做的面具巧奪天工,令人無法起疑。
這人臉上的面具雖精緻,但在人類最脆弱的下眼瞼和唇部卻都留下顯而易見的缺點,這樣的東西頂多只能算是次級品。
"真正的上品面具可以戴一整年,就像自己的皮膚一樣,如果我猜的沒錯,你這面具必須天天拆下來透氣?quot;她的頭不暈了,一談到她的"專業素養",水靈靈就煞不住車。
"我可以答應你留下養傷,但你必須用你的手藝來回報我的恩澤。"他眼中不斷閃動驚奇,言語卻還是大咧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