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金萱
「自古邪不勝正,我明知道卻不信邪,這個結局也許我是早就該知道了。」高木次郎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認輸的歎息道,「轍,放開鐸吧,一切罪名由我一個人承擔,他不過是個孝順的兒子,無法違背我的命令而已。」
「不。」高木鐸立刻叫道,「爸,一切罪名都是我犯下的,跟你完全無關,你是朝陽商社的總裁,一個正正經經、認分守法的生意人,跟你沒有關係,一切都是我。」
「鐸,一人做事一人擔,老天是長眼睛的,相信這幾年你所做的好事能為你抵些被我拖累的罪孽。」
「不,爸……」
「走吧,大哥,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高木次郎轉頭對高木澤一說道,聲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憊與蒼老。
「鐸,你也跟我一起走吧。」高木澤一點著頭說。
「轍,不要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三人走到門口,高木次郎突然停下來,轉身對一直呆若木雞的站在房內的高木轍說道,「我要你知道,從小到大你對我來說都是引以為傲的,以前沒變過,今後也不會變。」說完,他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轉身離去。
房內隨著他們三人腳步聲的遠離而陷入沉靜,高木轍一個人站在房內動也沒動過一下,而房內隨著他的木然仍舊懸滯在寂靜無聲中。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泣然隨著重物落地的巨響在房內響起,高木轍雙手抱頭的頹然癡坐在地板上,而低泣聲便從那兒有一聲沒一聲的傳出,打破了靜寂的四周。
朝陽商社敗倒的消息一天之內轟動整個日本,而同屬頭條級的新聞便是查獲銀馬車等數間大型非法經營、販賣人口、走私、販毒等另一則震驚日本的焦點。這兩則新聞引人注目的情況不相上下,不過卻少有人會將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新聞串連在一起,畢竟在世人看來,它們一則是財經頭條,一則卻是社會版焦點。
其實銀馬車事件爆發後會有這樣的結果,對高木轍而言並不意外,因為早在事前他打定主意要辭去PSA的任職,卻被眾人以威脅利誘的方式強制留下來之後,他便知道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保護他。
所以在他的上級長官,與西浦財團,以及他那群難兄難弟家族麾下的大小企業的威脅利誘之下,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高木轍根本就是一個冷血無情、鐵石心腸的人,不僅告發自己的父親與兄弟,還眼睜睜的看著在世上與他最親的兩人被扣上手銬,送往不歸路的盡頭而無動於衷。
從來不曾如此厭惡過自己,即使以前待在傭兵部隊以殺人為業的時候都不曾,雖說父兄罪有應得,而且也完全沒有半點責怪、怨恨他的意思,但是他對自己的冷血無情無法釋懷。
不想見任何人,他將自己關在家中足不出戶,這段期間內他不接電話、不應門,連吃東西都是有一餐沒一餐,到了肚子餓得受不了,才隨隨便便找些東西來充飢,而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總共過了幾天,卻明白的知道高木瞳一直都沒有回家來。
她大概不會回來了吧?他嘲弄的問自己,在他這樣對她咆哮過,在他如此冷血無情的對待自己父親、兄長之後,她大概永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來了。
其實像他這樣冷血無情、又自我、又不懂得體貼的男人,根本沒有半點條件配得上她,或許誠如岳父所說,她是因為對他一見鍾情,所以才會嫁給他,但是一見鍾情這種東西能持續多久?一旦認清了對方跟自己所想像的相差十萬八千里之後,所謂的一見鍾情還有個屁用?
哈,他這是在做什麼,自憐嗎?就因為被她宣判出局?
真是太好笑了,沒想到一向不識情滋味的他竟也會失戀,為失戀苦,而且對象竟還是一直與他有婚姻之實的老婆,這真的是太好笑了,可是他卻笑不出來。
失戀?這該不會是他自己在妄自菲薄吧?畢竟她沒親口對他說她要與他離婚的事,他又怎會知道她真已將他判出局了呢?
可是她一直沒回家來,這不就是一個最明顯的理由嗎?
也許她還在氣頭上,他何不主動去接她回來呢?
去接她?在這樣對她狂吼,讓她驚見他的冷酷無情之後,他該拿什麼臉去接她回來?結局既已定了,他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呢?
自取其辱?總歸一句話,他根本就是膽小、不敢面對現實。
是的,他就是膽小、不敢面對現實,要不然也不會一個人躲在這間屋子裡自哀自憐這麼久,這也表示他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既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該知道這麼做對已發生過的事根本沒有半點助益,他該恢復正常,更不能忘了父親說過以他為傲的話,這輩子他能為父親做的只剩下謹守住這句話,做個永遠讓父親引以為傲的兒子。
「引以為傲……」高木轍喃喃自語的念道,多天未開喉的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差一點認不出來。
父親的確在離去前對他說過這句話,也許是他該振作起來的時候了,他沉鬱的忖度著,所謂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這麼一個打擊就讓他喪志的話,他還有什麼資格令父親對他引以為傲,他還有什麼資格以高木的姓氏為榮呢?六本木家族,高木家族,他可是高木家族最年輕一代的PSA,他怎麼可以如此輕易的被打敗,他怎麼可以如此無用、禁不起一點挫折呢?
他的確該振作、清醒了。
帶著「進門」情怯的緊張,高木瞳站在門外深呼吸了好多次,卻依然提不起勇氣推開眼前的門。
自從上回的不歡而散之後,她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他了,想知道他這半個月好不好?
其實她知道他不好,在經歷過那件事之後,任誰也不會好過,他當然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更何況自從那件事之後,他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家中誰也不見、誰也不理。
一想到他孤孤單單的窩在屋內沒人關照,她的心不由自主的便整個兒揪起來,她覺得自己真的太不應該了,竟然在他最需要人支持、陪伴時,丟下他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而她自己卻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氣呼呼的想要結束這場婚姻。
回想當她任性的向爸爸提出她要離婚的事,爸爸掙扎的告訴她所有曲折的事實時,她真的無地自容得恨不得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也難怪一向疼她、愛她、寵她的爸爸在聽到她想離婚時會對她厲聲斥喝,她的確是太不懂事、太不明事理了。
不知道他是否也會有這種感覺,認為她不懂事、不明事理?
慘了,他不會以這個理由要求與她離婚吧?如果他真要與她離婚的話,她該怎麼辦?
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驚嚇得退後一步,高木瞳的左手緊緊的握住由門把上縮回的右手,瞠圓的雙目充滿了不確定,臉色更是蒼若白紙。
如果她這一進去,面對的就是他所遞過來的離婚協議書,她該怎麼辦?
茫然、掙扎、猶豫不決得不知道自己是該轉身離去當個逃兵,或者該勇敢的面對未知的未來,不管它將會有多糟,高木瞳呆呆的立在門口好久,直到外面突然下場西北雨,淋濕了她,讓她不得不進門避雨,換下一身落湯雞的行頭。
推開門後的屋內一片寂靜,感受不到有人在家的感覺,高木瞳注意到四周的景物不如她在家時潔淨整齊,卻也稱不上亂,而他喜歡將看到一半的書報雜誌翻開至他正閱讀到那一頁,隨手放置在桌面、茶几上的習慣,正無拘無束的在這個家橫行無阻著。
看著眼前這既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切,高木瞳驀然間竟有種被幸福籠罩的感覺,而隨著這種幸福的感覺,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就這樣從她腦袋中冒出來。
也許他待在這裡這麼多天為的是等她,畢竟他除了這個地方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避風港不是嗎?而之所以選擇這裡,也許為的就是她。
天啊!她真是笨得可以,早些時候為什麼會沒想到這一點呢?還在屋外掙扎、猶豫了那麼久。
幸福的喜悅浪潮衝擊得她差點站不住身,雙腳卻早已猶如有著自我意識般的移動,在屋內尋找他的身影,從一樓找到二樓、三樓,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他,想看當他看到她時的表情,可為什麼找遍屋內卻不到他的身影?
疑問隨著她走過最後一間房時劃過心田,瞬間冷卻了她自我膨脹的喜悅,他不在這裡!高木瞳驚愕的發現這個事實。
怎麼會這樣?難道又是她在自作多情嗎?可是屋內的一切,他的生活習慣、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不,她不是在做夢,他的確是住在這裡,只不過他現在不在這裡而已,可是問題是他現在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