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沐辰
年靖春也注意到甄老爺身邊那盆牡丹,不由得感到驚奇。
「久聞甄老爺是育花能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他指向桃紅,「冬日尚能開得如此嬌盛,小侄雖不懂花,卻也知能使牡丹於如此冬日開花並不容易。」
「你過獎了,桃紅是比較特別。」甄老爺不知如何解說,桃紅是他的本命牡丹,只要他活著一天,桃紅便會盛開一日,桃紅也會依著他的身體狀況有所變化,而若是桃紅有個損傷,他也會跟著有所影響。
這是甄家不傳之秘,也不知是因他們能與花交談、傾聽花的聲音所致,或是真如傳說所言,與牡丹仙子有關聯,但他們甄家家訓是:世代子孫都是牡丹最忠實的僕人。
他們與牡丹的牽連十分深,擁有與花交談的天賦,但他們很懂得掩藏;他們並不於育牡丹上獨霸,而是與其它育花人和平共處,戰戰兢兢地延續甄家的血脈與育花的異才。
「待長安牡丹會時你來,我開甄家花坊給你瞧瞧,那兒的牡丹才真是多姿嬌艷。」甄老爺笑得活似彌勒佛。
甄家在長安亦有居處,平素當成花房,並不住人,只有牡丹會時他們會舉家到長安去住一陣子。
年靖春微微一笑,「一定、一定。」
「請坐、請坐,小女聽聞年當家的要來,正在打扮呢,女孩子總是愛美,我們先用膳吧!」甄老爺很是好奇的瞥眼年靖春的紗帽,雖早知他毀容,可仍抑不住好奇,想知道他的臉到底毀到什麼程度。
「請。」年靖春察覺到甄老爺的視線,回以一笑。
甄老爺發現自己那拙劣的打量目光被察覺後,倏地紅了臉,忙勸年靖春多吃飯飲酒,不停地找話題同年靖春聊,不過大多是桃紅在一旁提點,他照本宣科罷了。
「老爺,小姐到。」萬紫出現,上前同甄老爺一福,輕聲道。
「快,快請小姐出來。」甄老爺很怕女兒穿著輕便男裝現身,但礙於年靖春在場,只得強顏歡笑,急切地要萬紫快帶他女兒進來。
「是。」萬紫偷看一眼年靖春,隨即退下。
「年當家的,小女生性頑皮,一會兒若有得罪之處,請多見諒。」甄老爺仍是放不下心,努力為女兒說好話,「若是……呃,若是年當家的覺得小女高攀不上,那……呃……那……」
老爺,你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呀?桃紅可不依了。
「我不是,只是怕年公子嫌棄我們家富貴……」甄老爺自顧自地與桃紅對起話來。
一旁的年靖春覺得頗怪異,怎麼甄老爺同他說話說到一半,就自言自語起來?「甄老爺,靖春才是怕高攀不上甄小姐。」年靖春為不失禮,只好視而不見。
「哪裡,你只不過是臉有點問題,我們家富貴可是裡裡外外都……」甄老爺赫然發現年靖春在同自己說話,硬是把接續的話給吞回肚裡。
廳內霎時一陣靜默。
所幸,萬紫與千紅帶著甄富貴出來了。
「老爺,小姐到。」
兩人往甄富貴的方向看去,甄老爺不由得驚異地睜大了眼。想不到女兒裝扮起來雖然稍嫌單薄了點,可還能看,真是謝天謝地。
嗯嗯,富貴,想不到妳裝扮起來還挺像個人。桃紅也肯定地讚許甄富貴。
甄富貴一聽,原本因頭髻太重、頭皮太痛而迷濛的淚眼瞬時凌厲地瞪向桃紅,但隨即因髮髻的重量而咬住下唇,止住欲逸出的呻吟。
年靖春打量著甄富貴。甄富貴雖不若時下婦女那般豐腴,卻也有另一番俏麗姿態,不明白為何她找不到婆家,他想起年全曾告訴他的事情,卻不太相信甄家小姐有本事能把一群男人嚇跑。
流言向來只可信半分,他自己不正是個活生生的受害者麼?
甄富貴在萬紫與千紅的攙扶下入座,每走一步,她都小心翼翼地下讓自己踩到裙襬,免得出大醜,可看在廳內眾人眼裡卻成了嬌羞的可人樣。
年靖春聽見身旁站著的年全倒吸口氣,不由得覺得好笑。甄富貴沒什麼缺陷,至少外貌沒有,以甄家的名望與財勢,雖稱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一門菁英,怎麼會無人提親呢?
「富貴拜見爹親、年公子。」她發誓一會兒回房就要把頭上的東西全拆下來,重死人了!她根本走不了路,真不知道其它小姐是怎麼頂著這種頭過日子。
「好好,來,喝酒,大家喝酒啊!」甄老爺注意到甄富貴的咬牙切齒,連忙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甄小姐,年靖春敬妳。」年靖春察覺到甄富貴的下豫之色:心中揣想兩人親事已無望,但他仍希望說服甄富貴同他演一場戲。
「年公子客氣了。」甄富貴勉強牽動唇角,小心地喝酒,下敢妄動,生怕頭上的髮髻上整個散掉塌下來。
哈哈哈……桃紅深知甄富貴的顧慮,毫不給面子的放聲大笑。
甄富貴聽見桃紅的笑聲,巴不得掐死她,但只能掐著手中的酒杯,不能作聲。
「也該是讓你們小兩口單獨談談話的時候了。」甄老爺瞥眼桃紅與甄富貴,生怕甄富貴一個控制不住跳起來與桃紅大吵大鬧,於是捧起桃紅,朝年全、萬紫、千紅使個眼色,要大家出去。
「這……」年全並不願離開,但年靖春朝他使個眼色,他也只得恭敬地退下。
廳裡只剩下年靖春與甄富貴。
甄富貴很想伸手撐著脆弱的脖子,生怕脖子會斷掉,但因年靖春在場,她不知如何自處,更不知道怎樣做才能維持形象,只得小口小口地啜飲杯中酒。
「甄小姐,咱們開門見山吧!」他不想久留。
「嗯?」甄富貴瞄眼坐於對面的年靖春,只見他身著一襲做工精細的深紅色長袍,頭戴紗帽,遮去他的面容,讓她只能根據他的語氣揣想他的心思。
「在不知道妳不願與在下結為連理……」
「等等,我……小女子並未這麼說呀!」甄富貴忙打斷年靖春的話。
他們連話都還沒說到,怎麼他就知道她不想嫁他呢?
「甄小姐,有些事情,並下需言明。」年靖春見甄富貴慌張的模樣,輕聲道。
「可、可是我真沒這個意思。」甄富貴急著解釋,一個猛力抬頭,「啊--」甄富貴低叫一聲,萬紫煞費苦心梳的髮髻整個散開,金步搖跟其它髮飾叮叮噹噹掉滿地,一瞬間,她由佳人變為瘋婆子。
「甄小姐。」年靖春起身,來到甄富貴面前,「妳還好麼?」
「完了……我努力這麼久,它還是散了……」甄富貴因發被拉到極致又一瞬間放鬆,頭皮前所未有的疼痛讓她流下眼淚。
「妳是指妳的髮髻麼?」年靖春見甄富貴落淚,不知怎麼的,一股笑意湧上,他連忙輕咳一聲,掩去笑意。
「嗯……萬紫弄好久,我一直跟她說不要,她還是不聽,現在散了,好痛……」甄富貴擦了擦眼淚,想把那頭披散的髮絲整理好,但她愈弄愈糟,愈像瘋婆子。「公子見笑了。」
年靖春見她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咧開笑容,但壓抑放聲大笑的衝動,道:「甄小姐,若妳不介意,不妨由在下幫忙。」
「你肯幫忙,那自是再好不過了,多謝年公子。」甄富貴大鬆口氣,「我最不會弄這些女孩家的玩意兒了。」
年靖春替她整理好發,心中訝於她髮絲的柔細,可惜過於柔軟的髮絲容易糾結,十分不易整理,他動作利落地替她盤了個簡單卻不易散開的髻。「好了。」
「多謝。」她僵硬的肩頸總算得以放鬆,「真是對不住,讓你見笑了。」
完了,這門親事這下子真的完了。
「不。」年靖春方才沉重嚴肅的心情因甄富貴這一搞盡失,「在下有一疑問,只是不知說出口是否會讓甄小姐不高興。」
「請說。」甄富貴抬頭看著他,隔著紗帽還真看不清楚他現在的表情。
「方纔妳面露不豫,是否乃因髮髻太緊之故?」
「嗯。」甄富貴點頭,「我很怕它散掉,結果還是散了……」她邊說邊笑,邊掉眼淚,「不過比起之前我在其它人跟前出的醜,今天算是情節輕微的了。」
「哦?怎麼說?」他真的好奇她是怎麼出醜的。
「今日我不過是髮髻散了,我尚有因為育花而把花肥弄得自己滿身出來見客,把人嚇跑,還有公子因為想跟我去舀花肥整個人跌進……嗯咳……我為了救他,弄得自己滿身髒兮兮:更有人邀我去坐船游河,卻不知怎麼地跌下河,我不諳水性,可也急著想救人而跳下河,結果累得其它人把我們兩個救起來,還有很多、很多……」多到她自己都數不清了,她還沒說到自己因為講實話帶來多大的麻煩。
年靖春想像甄富貴在其它人面前出醜的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是第一個笑得這麼開心的。」甄富貴咕噥,「很高興小女子的醜態讓公子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