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琴挑君心

第20頁 文 / 岳盈

    孟小姐的琴曲完全演奏出李白這首為演繹『淥水曲』而做約五言絕句。鳳林愛樂成癡,走遍各地拜訪了無數的樂師,琴曲不知聽了多少,然而蔡氏五弄卻只從詩文中見,未有機會聽聞琴聲。今日能聽到孟小姐的演奏,鳳林不虛此生。」

    「公子過獎了。」玉徽淡淡回答。

    不知為什麼,儘管崔鳳林風度翩翩,談吐文雅,且精通音律,但他給她的感覺卻有些莫測高深,不但不想親近,還心生敬而遠之。

    她記得他隨崔家人到達時,在堂嫂還未介紹她的身份前,崔鳳林的眼光如鷹隼在尋找獵物般在府裡的女眷中不停梭巡。他的目光曾經掃過她,卻沒有稍作停留,但等到堂嫂為兩人介紹,她敏感的捕捉到他眼中閃過的一抹驚喜,接下來他就沒有讓視線離開過她,一再以眼神傳遞他心中的仰慕,好像她是他心儀已久的對象,讓玉徽深感困擾。

    「鳳林好希望將來還有幸聽到孟小姐的演奏,尤其是蔡氏的其他四弄。」他悠然神往的說,目光含情的擬住在她臉上。

    這麼露骨的表態可氣壞了亨泰,他不悅的從鼻孔哼出不屑。懊惱的道:「孟小姐的琴音是為我而彈奏,可不是為你。」

    「是。鳳林這次是沾世子的光。」崔鳳林不以為忤的道,目光再度凝視玉徽,情意真摯的道:「不知孟小姐是否也願意為鳳林演奏一曲,讓世子沾我的光呢?」

    「你放肆!」亨泰忍不下滿腔的怒火豁然站起。

    「亨泰,你冷靜一點。」即使是晏南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一邊以眼神向藍家人致歉,一邊低聲安撫他。「你一定是酒意還沒全醒,這樣吧,時候不早,我送你回去好了。」

    「我沒有喝醉,晏南,你別管我。」

    「亨泰……」

    「你別理我!」糾纏在胸口的錯雜紛亂情緒,蓋過了向來的理智教養,爆發出的極度憤怒使得胸部就像著火似的難受。他無法阻止體內那股野蠻的怒焰肆虐,像只被惹毛的猛虎想將敵人撕成碎片。

    「世子!」玉徽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她極力保持鎮定,目光冷靜專注的擬視向他,語氣柔得就像她適才撫的「淥水曲」一般。「反正我彈累了,也該休息一下。大伯父府裡收藏了好幾幅當代名家的畫作,不如大家一起去欣賞好嗎?」

    亨泰的怒氣奇異的平靜下來,掩飾在略顯凌亂且狼狼的目光裡的火焰,在她恬淡柔和的笑靨中逐漸消失,替代的是一抹困惑。

    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了,他為自己條然而起又條然而消的憤懣感到不解,僵硬的嘴角瞬間變得柔軟,跟著她粉潤菱唇上揚的弧度拉高。

    這頓脾氣發得好沒來由呀。他搖搖頭,逕自笑了起來,也讓現場繃緊的情緒消融於無形,恢復先前的愉悅融洽。

    「既然孟小姐有雅興,就要叨擾藍大爺了。」

    「少爵主別客氣,請。」藍大爺堆滿笑的將大家帶往掛畫書廊,一夥人簇擁著亨泰離開,誰也沒注意到崔鳳林表情陰鷙的留在原地。

    琮琮琤琤,輾過來;鏗鏗鏘鏘,轉過去。似流水嗚咽的琴聲切切嘈嘈的似枕畔私語的呢噥,攪得他五心煩躁,六神無主,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這琴聲到底想說什麼?

    亨泰輕搖折扇,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紛亂飄飛的柳絮,不曉得該如何排遣心裡同樣凌亂的情緒。

    ***

    十天了,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琴聲整日在耳邊軋響,他想要揮開,卻怎麼都放不下。但就算揮開了琴聲,他放得下撫琴人秀眸裹的多情,朱唇開敞間吐出的蘊藉溫柔嗎?

    她婢婷裊娜的身影又怎麼說?雖無西子王嬙之貌,卻有蔡文姬驚世的才華。美色會隨歲月凋零,她的聰慧卻如梅花凌霜雪而遒勁,只含在他心版上越刻越深。

    只是,既然他都這麼想了,為什麼仍再三猶疑?還有什麼不確定的嗎?抑或不是不確定,也非猶疑,只是……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煩悶的收起扇子,擱在緊繃的下巴處,難受得只想跳起來大吼大叫。可這麼做,怕要嚇壞一群下人,傳到父母耳裡,又要讓他們擔心了。

    所以,除了在書齋裡悶坐外,他還是只能悶坐。這時候該聽一曲蔡氏五弄中的「坐愁」,如果玉徽在此……想到這裡,心裡又是甜蜜又是酸苦。她若能在此,他還有什麼好煩、好悶的?

    但要她在此,又非得作下那個決定不可。問題是,他與她僅有過一次深談,短暫的幾次會面,要他憑這些印象就作下這麼重大的決定,他又心有不甘。不能否認的,在他心底深處有點羨慕幾位至親友人轟轟烈烈又刻骨銘心的戀愛,好像不這麼做,就不會有他們之後的鶼鰈情深。

    他對玉徽的確欣賞有加,然而男女之情呢?

    不確定,不明白,卻無法否認曾有過兩心互撞的喜悅。但那是……那是愛情嗎?

    他閉上眼,越想越糊塗。胸房裡像關了一隻躁鬱的獸,它不住噴著冒白煙的鼻息,繞著斗室踢踐著混亂的蹄,不肯安靜下來,喧鬧的嘶吼著要闖出來。然而一道道由戒懼、慌亂、茫然、困惑砌高的牆面圍住了它,任它不管怎樣衝撞,始終衝不出這道藩籬。

    為何衝不出?為何要困擾?他在執著什麼?

    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由貼身小廝吉祥新沏上的熱茶就這樣熨燙進喉腔,甘甜的茶汁嘗在嘴裡卻有些苦澀,就像他的心情。

    「陶少爺,您別進去呀,陶少爺……」

    吉祥驚慌的叫嚷聲害得他太陽穴隱隱作疼,他從榻上坐起身,還來不及揉額角,又聽見他像只被拔雞毛的公雞尖嚷了起來。

    「世子人不舒服,您就別吵他了!」

    「吉祥,你快讓開,我沒空跟你磨菇!」隨著晏南有力的聲音之後是吉祥的一聲哀叫,按著書齋的竹簾就被人扯開,露出一道精神奕奕的身影。

    不是有句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嗎?正好印證在晏南身上。

    陶家在數日前遣媒上籃家正式提親,由於兩家父母早有默契,十日之內便將古禮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這五個步驟一併完成,現在只等一個月之後的迎親典禮了。怪不得晏南滿面紅光,洋溢著準新郎的喜氣。

    「你怎麼有空來?」亨泰看了他一眼,沒什麼精神的揮動手中的折扇搖了起來,並以眼神示意跟在晏南身後的吉祥退下。

    「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賴在這裡搖扇子!」晏南劈頭就道。

    亨泰一頭霧水的看著他,「這時候是指什麼時候?成親的人是你,要忙的人也是你,我賴在這裡搖扇子有什麼不對?」

    晏南一屁股坐在他榻前的圈椅,目光炯炯的注視他。

    「看你這副太平公子棟,就知道你完全不曉得外頭的局勢。」

    「十天能有什麼變化?」亨泰挑眉嗤笑。「難不成藍小姐決定不嫁你,悔婚跑掉了?」

    「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他氣呼呼的道。「織雲對我死心塌地得很,倒是你的孟小姐岌岌可危。」

    「玉徽?」亨泰收起扇子,眸光一緊。「她出了什麼事?」

    「原來你還關心她呀。」

    亨泰臉上一熱,掐不准晏南是在試探他,還是玉徽真的出事,臉色陰晴不定。他避開表哥似笑非笑的眼光,不自在的道:「我自然是關心她的,快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

    「崔家上門提親了。」

    「什麼?」亨泰困惑的眄他。

    「我說崔鳳林遣媒上籃家提親了。對像當然不是我的織雲,而是孟玉徽。」

    崔鳳林?有短暫的片刻亨泰記不起這人來,但很快他就把名字和人兜起來,不就是在藍家與玉徽合奏過的吹笛青年嗎?他向玉徽求婚?他竟敢向他的玉徽提親!

    亨泰豁地站起身,臉色變得鐵青,目光凌厲凶狠得彷彿眼前的晏南就是那膽大妄為的崔鳳林。

    「瞪我幹嘛?我可沒有向孟小姐提親。」晏南沒好氣的說。「本來這事也沒有所謂好不好的,反正你對孟小姐沒意思,都十天了,一點表示都沒有,照理說把機會讓給識貨的人也沒什麼不對。」

    「你當玉徽是貨品嗎?她可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他咬牙切齒的道。

    「我知道,就因為這樣我才來找你。」晏南不被他的躁怒所影響,冷靜的回答。「要不是我的織雲和孟小姐比姊妹還要親,不忍她表姊為此事心煩,遣我過來探你的語氣,你當我有閒工夫上門來找氣受嗎?」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亨泰胸中的怒火,向來的冷靜很快回來。他蹙起俊眉,重新落坐,悶悶的看著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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