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岳盈
茶樓裡各地名茶都有,加上點心種類繁多,道道精緻,也吸引不少饕客光臨。
晏南帶著表弟和從人來到茶樓時,已是下午時分。由於茶樓可看到秦淮河的美景,從早到晚,座客常滿。一樓的座位這時候是客滿的,有不少客人或憑欄而觀水,或促膝以品茗。他看了一眼,心裡不禁歎道藍老二的茶樓生意越做越旺了,看這情況便知日進斗金,一點也不遜色於藍家其他兄弟經營的買賣。
茶樓裡的執事在他一進門便迎了土來,慇勤接待,親自引導貴客登上三樓的雅座。
主隨客便,亨泰點了龍井茶,晏南也點了數道搭配的茶食,慎重的向一旁伺候的茶博士交代道:「我們要龍泓出產的龍井茶,還要用虎跑泉泡,你可不要給我胡弄,砸了陸羽茶樓的招牌。」
「陶少爺放心。您是行家,我們不敢胡弄您的。」說完便拱手為禮,下去準備了。
龍井為泉名,古稱龍湖。佔地不過十數畝,因為太有名了,所以附近生產的茶也叫龍井,但還是以龍湖出的龍井最為上品。而杭州虎跑泉被稱為與龍井茶搭配的最佳泉水,是以晏南才會如此指定。
亨泰等茶博士為他們砌好茶,打開青瓷茶碗,只見翠芽碧水,相映成輝,帶著奶香的蒸氣瀰漫鼻端,聞之清心舒神。他顧不得燙,飲了一小口,只覺得入口甘甜,香郁如蘭,一點都不苦澀,不禁讚歎道:「好茶!」
「龍井加虎跑泉,還會不好喝嗎?」晏南也啜了一口,淡淡的道。
亨泰看了一眼表哥意興闌珊的表情,不解道:「晏南,打我們在如來禪寺和藍家小姐見過面後,你就怪怪的。」
「我怪?」晏南沒好氣的睨他一眼。如果他像他一樣,被喜歡的女人甩都不甩,還當著他的面跟另一名男子調情,他八成也會像他一樣怪。
「是呀,我看你跟藍小姐好像有仇似的。」亨泰探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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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是呀,八成上輩子是怨偶,所以這輩子才會一見面就吵。
「晏南,再怎麼說你都是個男人。堂堂的男子漢跟名小女子鬥氣,總是器量狹小。」
「我器量狹小?」他瞇起眼,難得的顯露出脾氣來。
「我不是這意思。」亨泰半嘲弄的輕扯嘴角,彷彿覺得表哥的怒氣很有意思。「我是說你沒必要跟藍小姐生氣,她年紀比我們小,又是名女子,我們讓讓她也是應該。」
「你這麼說是因為太不瞭解她了。」晏南哼了一聲,夾了塊餚肉進嘴裡,咬碎了才接著道:「你也看到她對我的態度了。我越是哄她,她越是自以為是。」
「我看她對我就不會。」
提到這個,晏南心裡就有氣。索性埋頭大嚼,一副不想繼續這話題的倔樣。
亨泰當然不許他如此,他以眼光示意身後的隨從到外頭去,清了清喉嚨道:「晏南,你還記得我們在如來禪寺打的賭嗎?」
晏南注視他一會兒,發現表弟眼裡的認真,只好認命的放下筷子。
「你說吧。」
亨泰滿意的咧開嘴,笑道:「你之前已經告訴我,那位藍小姐是藍氏家族二老爺的掌上明珠,跟她父親經營的織雲坊同名。」
晏南不悅的板起臉來,對這點他一直覺得有氣。真不曉得藍二伯父在想什麼,拿店名給女兒取名字,現在全應天府的人,大概沒人不曉得織雲的閨名了,這成什麼話呢?
「藍織雲的名字我也聽過,據說她的繡工堪稱應天府第一,從她十二歲起,上門提親的媒婆都快把藍家的大門踩壞了。」
「你從哪聽來的?」晏南雙手抱胸,面無表情的問。堂堂的安國公世子,怎麼會知道這種小道消息?
「我的小廝吉祥告訴我的。」
「噢。」他不感興趣的應了聲。
「晏南,你不覺得奇怪嗎?藍織雲這麼有名,為何我母親從未向我提過她?我是說,打從我十八歲起,她就搜羅了應天府附近名門千金的庚帖,要我從中擇選一名,可是那些庚帖中,並沒有藍織雲。」
這有什麼奇怪的?他瞪了表弟一眼。只因為表姨母早從他母親那裡知曉他有意娶織雲為妻,當然不會搶他所愛。
「藍家雖是富豪之家,但畢竟不是官宦世家,這大概是表姨母沒有考慮織雲的原因吧。」他避重就輕的道。
「不會吧。娘還曾拿過薏明表妹的庚帖跟我合八字,若不是跟我實在是大不合,她八成早就逼著我和薏明成親了。」
薏明是陶晏南的大妹,三年前就嫁為人婦了。晏南並不知道有這段。
「那不一樣。」他含糊的道。「表姨母向來疼愛薏明,而且我們兩家是親戚,藍家跟我們沒辦法相提並論。」
「不不不,我記得最近媒婆送來的庚帖,也有並非出自官宦人家的。」
晏南沒想到表姨母竟然「飢不擇食」到這地步,越來越不挑了。還記得初初為亨泰挑選對像時,非名門不選,現在倒變成只要是個女人,而且能讓她的寶貝兒子點頭,她就什麼都不計較。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呀!不過,這樣下去,可危害到他的權益了。
晏南不是瞎子,早在如來禪寺時便看出亨泰對織雲頗為鍾情,而織雲那丫頭顯然也看他順眼,只要想到這點,胸臆間就忍不住一陣酸楚難耐,氣得他頭暈目眩。
織雲為何從不肯用那種眼光看他?
「或許是表姨母認為織雲並不合你的品味。」他陰沉的回答。
「怎麼會呢?娘知道我希望將來的妻子是位才貌雙全、性情溫柔懂得體恤人的女子,藍家的織雲小姐正是我理想中的賢妻人選。」
表弟作夢似的語氣,讓晏南險些將嘴裡的食物吐出。他瞪視他無辜的表情,從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裡,他看出亨泰真的是那樣想。
老天爺!
「亨泰,不是我要澆你冷水,」他忍不住以嘲諷的語音尖銳的道:「在我認識織雲的這十六年來,除了她那張臉可以迷惑得了好色之徒,她那雙巧手符合婦工外,你所謂的性情溫柔懂得體恤人,還有什麼才的,她全都沒有。」
對於表兄暗諷他是好色之徒,又刻意貶低織雲的說法,亨泰既迷惑又不滿,忍不住質問:「晏南,你到底跟織雲小姐有什麼仇,為什麼要這樣編派她?」
晏南一口氣差點梗住,氣悶的低吼:「我是實話實說!」
「好,她性情溫不溫柔,懂不懂得體恤人這點,我無從判斷,可是她彈奏的琴音你也聽見了……」
「我們聽到的,未必是她彈奏的琴音呀!」他暗示的說。
「什麼意思?」亨泰不解道。
「亨泰,」晏南輕歎口氣,他知道要將表弟腦中的先人為主觀念矯正並不容易,況且他對織雲已生出好感,這時候哪肯相信他的判斷。「沒錯,我們是看到織雲的手放在琴弦上,但我們有看到她撫琴嗎?」
「如果不是她……」
「我知道你對織雲的印象很好,可是……」他眼神堅定的看進他眼裡,「以找對織雲的瞭解,如果她真會撫琴,不可能拒絕我們的請求,絕對會為我們演奏一曲。」
「那是因為織雲小姐的表姊突然出現……」
「你還記得織雲的表姊,那太好了。」晏南微微一笑。「亨泰,你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世家公子,你應該可以從織雲那雙靈動的眼眸看出來,她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孩。而以我從小看她長大的經驗,實在想像不出織雲乖乖坐在琴前學琴……」
「你也說她的繡工被譽為應天府第一,我不明白她可以安靜的坐在繡架前刺繡,為什麼沒法子學琴呢?」
晏南被表弟的話堵住,困擾的蹙起眉來。
「好,我承認你說的話有理。織雲是可能學琴,可是你也聽見她的丫鬟綠兒說的話了,織雲跟著她表姊學琴三年。以你的經驗,學三年琴有可能到我們所聽的琴音水準嗎?」
這話倒讓亨泰思量起來。
「我們再從她表姊要自己的丫鬟小倩去取琴,而不讓織雲拿這點看來……」
「那位小姐不是說怕琴太重,要織雲別拿嗎?」
「如果是因為這點,大可以讓綠兒拿呀。兩個丫鬟的體型差不多,不可能小倩拿得動,綠兒拿不動吧?如果琴是織雲的,照理說綠兒應該拿習慣了,沒有體力負荷不了的問題。從這點可看出,習慣取琴的人應該是小倩,而琴的主人則是那位表姊,而不是織雲。」
「我承認那位表姊的確像個會撫琴的人,但不表示織雲小姐就不會。就算琴是表姊的,織雲小姐還是可能是彈琴人……」
晏南氣憤的瞪視表弟,對他的冥頑不靈頭疼不已。顯然的,他對織雲的好感比他預料的要深刻,所以現在不管他說什麼,他都不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