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岳盈
「這有何難的!這般如花似月的美人兒,自然是手如柔夷嘛。」
亨泰聽出他聲音裡的不悅,有些訝異的挑起眉。他故意不理會晏南兇惡得像要噬人的眼光,繞過他走向涼亭。
一身出自織雲坊師傅的上好袍衣展現在織雲眼前,她這才看清楚人家溫文俊雅的容貌。只見他唇紅齒白,丰神如玉,全身散發著養尊處優的尊貴氣質,心中不由得對這位既有禮貌又有眼光的公子生出一股好感。
「打擾小姐了,容在下賠禮。」亨泰對她露齒一笑,爽朗的笑容就像旭日一般光芒萬丈,看得織雲心如小鹿亂撞,霞生雙頰,羞赧的低下頭。
「小姐琴音動聽,不知在下可否唐突的請小姐再奏一曲?」
當然好,織雲在心裡愉快的想。但就在她喜孜孜的開口表示意見時,身邊的綠兒機警的搶白道:「既知唐突,何以提出這麼沒道理的要求?你當我家小姐這麼隨便,你說彈就彈嗎?陶少爺,你倒是說句話,小姐可是金枝玉棄之身,你就縱容你朋友這樣調戲呀?」
「姑娘,在下沒有調戲你家小姐呀!」受到冤枉的亨泰趕緊辯白。
「亨!」
「亨泰,你不要自討沒趣了。」晏南幸災樂禍的拉住表弟。「再說綠兒也沒說錯。
你都自知唐突了,人家當然覺得你冒犯。好了,我們也該回去。」
「我們循著琴音而來,就這麼回去?」亨泰膛目瞪視他。「你剛才不是說要請彈琴人再奏一曲給我聽嗎?晏南,我看你好像跟這位小姐很熟,不如你就好心點求她再奏一曲吧。」
「問題是,她不見得會呀!」
織雲聽得雙眉高高揚起,擱在琴弦上的小手氣得發抖,恨不能用力彈奏琴弦,奏一曲「霹靂引」發洩滿腹的憤懣和酸楚,以霍霍電光打向他,轟轟雷鳴震得他耳朵發墳。
再下傾盆大兩把他澆得全身濕透,最好害他傷風感冒,燒個兩天兩夜!
可是問題是——她根本不會!
「霹靂引」到底怎麼彈呀?只聽琴姊姊提過曲名,還提過一個叫沈佺期的詩人做了首詩來描述,內容她全記不得了,只曉得很厲害就是了。
然而再厲害,她不會也枉然。害她只能瞪著圓圓的眼珠子,以如炬的憤怒燒向那張笑容可惡的俊臉。呸,俊個頭啦!比起他身邊那位溫柔又有禮貌的公子,他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織雲妹妹,你的眼睛怎麼了?不會是抽筋了吧?」晏南似笑非笑的揪視她,聲音裡的關愛溫郁得就像蜂蜜般,只有織雲才聽得出來其中如匕首般銳利的嘲諷。
「討——厭——男!」珠玉交擊的嬌嫩嗓音自她暗咬的銀牙間迸裂而出。
晏南從她眼中冒出的凶光判斷出她絕對又在偷罵他了,一字眉不禁為之聳起。
織雲像是生來跟他作對似的,從兩人第一回見面就不給他好臉色看。記得幼年時第一次抱仍在襁褓中的織雲,她居然一見他就大哭,還在他懷裡尿濕,真是太過分了!這使得向來人緣極佳的他,極為不服氣,然而他越是親近她,這妮子就越不給面子的拒他於千里之外,甚至還給他取了個渾號「討厭男」,讓他欲哭無淚,只能暗恨於心。
「織雲妹妹,你這樣連名帶姓的喊我不太好吧。為兄可不認為有哪裡得罪你呀。」
他不怒反笑,只是笑意沒到達眼底,瞪視她的銳利眸光無言的傳遞他的警告。
「我說討厭男,你最好別攀親帶故。你姓陶,我姓藍,我怎會是你妹妹!」織雲板起臉,以嚴正的語氣撇清兩人的關係。
看來她是跟他槓上了!
晏南眉一揚,眼中精光閃爍,微笑的弧度加大,讓一旁的亨泰看了暗暗為織雲捏起冷汗來。他對晏南太瞭解了,他向來冷靜過人,但一旦被惹火,卻不是那麼容易被擺平的。他笑容越燦爛,就表示心頭的火燒得越旺。
「說的極是,是在下失言。」晏南笑吟吟的回應,還拱手為禮,一副深受教誨的樣子。「我說織雲小姐,在下只知道小姐的刺繡堪稱應天府第一,卻不曾聽聞小姐會彈琴,剛才的琴聲真是小姐彈的嗎?還請小姐具實以告,切勿自誤誤人!」
喝,說到底他就是不信她會彈琴!這讓織雲更加惱怒。她倨傲的揚起可愛的下巴,斜眼睨視他,嘴上卻道:「綠兒,告訴討厭男,你的小姐我學了多久的琴。」
「是。」小丫鬟唯唯諾諾,黑白分明的眼眸戰戰兢兢的迎向晏南深沉威稜的眼眸,心頭小鹿亂撞。
要命,小姐盡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給她,陶少爺可不是省油的燈呀,唬弄得了一時,可瞞不了一世,這小姐實在是……唉,只能怪小姐氣傲,害得她倒楣。
她硬著頭皮對晏南說:「我家小姐跟著表小姐學琴三年了。」
「我怎麼不知道?」
「你是我什麼人,我要每件事都跟你報告嗎?」織雲笑容甜蜜的說,目光卻倨傲的轉開,改而投向旁觀的亨泰,對他輕眨睫羽。
晏南看得心頭火起,她竟敢當著他的面跟別人眉目傳情!
他鷹眼一瞇,幾個跨步走到古琴前,在織雲嚇得一顆心險些跳出喉腔時,彎身向她,誠懇溫柔道:「原來織雲小姐天縱奇才,學了三年就有如此琴藝。我這位朋友是音律愛好者,對小姐的琴聲讚歎得五體投地。難得遇上知音,織雲小姐何不為我這位朋友演奏一曲呢?」
「這……」織雲可不是傻瓜,她這一彈下去,不是自己找難看嗎?人家欣賞的是她琴姊姊的琴聲,可不是自己生澀的琴技。然而,面對晏南眼裡明白表示的「就知道你不會彈」的挑釁,她硬是吞不下這口氣。
「織雲。」
溫煦的呼喚猶如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降下的甘霖及時救了她。織雲鬆了口氣,感激的看向說話的人,發現表姊帶著貼身丫鬟小倩站在廊下觀望。
「琴姊姊!」她興奮的喊了聲,靈動的眼眸得意的瞪向晏南,壓低聲音對他道:「會彈也不彈給你聽!」說完便起身轉向她表姊。
晏南和亨泰不約而同的跟著她看過去,只覺得眼前的麗人裝束得極為素雅,清淡得像一縷煙、一瓢水。
論美貌,玉徽自然不及織雲顯眼。她是屬於耐看型的,清秀的容顏自有一股恬淡韻味。然而在兩名男子心有所繫的情況下,他們當然無心思花時間投注在她身上,在瞥了她一眼後,又將注意力重新投注在嬌艷如花的織雲身上。
「我們該回去了。」她對表妹說。
「好,我們馬上走。」織雲再沒有比此刻更渴望回家了,她真是恨不得立刻逃離陶晏南那雙彷彿能看透她的犀利眸光。雖然這麼想好像顯得她怕他,可是怕他就怕他吧!
反正陶晏南也不曉得。
她旋身想拿起桌上的琴,玉徽趕緊道:「織雲,琴重你別拿,我讓小倩過去。」
「噢。」她有些沮喪的應了聲。
小倩快速走來,嫻熟的捧琴架式加深了晏南的懷疑。他不由得看向織雲的表姊,她垂低目光避開他的注視,優美的測驗像畫家筆下的白描,淡雅柔和。她膚色潔淨如玉,五官秀若出水之花,身材高窕纖瘦,舉止嫻雅溫柔,渾身散發出貞靜婉約的氣質。如果說,一定要從在場中人找出吸引住亨泰全副心神的琴聲演奏者,那這人無疑就是眼前氣質高雅,如空谷幽蘭的少女了。
至於織雲,這個他從小看長大的少女則是個道道地地的音癡,她有多少本事他會不清楚嗎?
「小姐,我們何時可以再見面?」眼看織雲就要離開,亨泰急了起來。顧不得男女之防,大膽的詢問。
織雲顯然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不知所措的呆立當場。
玉徽和晏南同時皺了雙眉,前者以略帶譴責的眼光看向亨泰,聲音沉穩的對表妹道:「織雲,你過來。」
「好。」織雲聽話的走過去,亨泰還想說什麼,卻被晏南阻止。
就這樣。兩人以目光送走從廊道轉向廂房的四名麗人。晏南見亨泰的目光始終盯在織雲婀娜多姿的背影,心裡有氣,卻發作不得。
他早就打聽到織雲今日會隨她母親到如來禪寺上香,才會在邀亨泰出遊散心時,順道來這裡。萬萬料不到一曲琴音竟然讓亨泰對織雲一見鍾情,人都走不見了,他還呆呆的凝望前方。
「走了!」他重重的拍了他肩膀一記,不悅的掉頭往外走。
亨泰不知他在鬧什麼弩扭,只得跟在他身後,依依不捨的離開牽繫他魂魄的寺院。
位於秦淮河畔的陸羽茶樓是應天府相當有名的茶館。樓高三層,建築格局堂皇高雅,二、三樓設有雅座,以書畫佈置,所用器皿、傢俱全是精品。服務的對象多為中上層社會具有高消費能力的文人雅士及名門富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