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岳盈
織雲越聽越狐疑,不曉得綠兒扯這麼多做什麼。只聽她按著又道:「小姐雖是藍家的掌珠,但比起這張好幾百歲、天下間又可能只餘一張的雷氏琴,終究稍微遜色點。你再看看這七根呈半透明狀,形如冰絲般的琴弦,看起來是那麼脆弱呀,每一根絲絃全都是精品,上回小姐弄壞了一根,害大少爺找遍了應天府的琴師,好不容易找到上好的絲絃來替換,表小姐那幾日更是心情難受得緊,還為調琴音之事煞費腦筋,因此病了幾日。
所以說,我的好小姐呀,為了表小姐的身體著想,我看你還是離這琴遠一些,免得又讓它有所損傷了。」
說來說去,綠兒就是拿一年前發生的事大做文章,要她不准碰那張琴。雖然她說得極有道理,織雲還是忍不住氣悶了起來。
「綠兒,你說我是不是跟琴有仇呀?為什麼好好的琴到我手裡,全變了樣?跟琴姊姊也學了三年的琴,可是我彈來彈去就是沒琴姊姊彈得那麼好聽,還三天兩頭的弄傷手!
你說我是不是笨手笨腳的?」
豈止是沒表小姐彈得好聽,能彈成一首曲調就阿彌陀佛了。然而看著她家小姐愁苦的小臉蛋,她可不忍心直接附和說她的確是笨手笨腳。綠兒很快堆起滿臉的笑,輕聲細語的安慰她。
「小姐怎會是笨手笨腳呢?誰不知道論起女紅,小姐若說自己是應天府第二,可沒人敢誇自己是第一呢!織雲坊的生意之所以能越來越好,全賴小姐的巧心靈慧。由你獨創出的紡織手法,還有染料,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織雲雖聽得心花怒放,還是白了貼身丫鬟一眼。
「綠兒,我有幾兩重,你會不知道嗎?什麼我獨創出來的紡織手法?我不過是隨口
說說,真正動手的可是我大哥呀!是他將舊有的紡織機改良,也是他找了畫師描繪出圖案。至於染料,算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沒想到被我打翻的色料混在鐵繡裡會成了那種顏色。我真正行的,大概只有女紅了。可是,唉,在刺繡部分,要不是琴姊姊為我描圖,我也繡不出那美麗的圖案呀。所以找說,琴姊姊真是太神奇了,她不只琴彈得好,畫畫得好,棋下得好,書讀得好——」
聽小姐越說越沮喪,把表小姐讚得半天高,把自己貶得越形低下,貼心的綠兒趕緊打斷她。
「表小姐是很有才幹,可是小姐自己也有許多優點。不然等會兒我們問表小姐好了,像她的女紅就不如小姐。還有小姐的算盤打得滴答響,表小姐就沒你這樣的本事……」
「提起這事就令人生氣。為什麼我大姊和二姊就不用學打算盤,我就得學呢?雖說我學得不錯,可是要在帳本上寫字可難為我了,你也曉得我那幾個字就像鬼畫符似的「哎呀,小姐不過是字寫得歪斜些,稱不上鬼畫符啦。小姐又不是不明白老爺夫人的盤算。雖說媒婆日夜穿梭咱們家,可是老爺夫人早就打算讓小姐嫁進應天府的首富陶家。」
「我才不嫁他呢!那傢伙老是斜眼看我,好像等著我出糗的似笑非笑表情,簡直是氣死人!」
「可是老爺夫人——」
「不准再提他了,不然我的頭就要痛起來!」織雲胡亂的搖手不准丫鬟再說下去,她拄著頰看了一會兒院子角落正盛開的茶花,目光回到眼前的古琴。
學琴也學了三年,雖說不像表姊彈得那樣好聽,不過也能彈出幾首簡單的曲子。趁左右無人,唯有綠兒這個知音,她就來表現一下吧。
織雲慎重其事的將纖纖玉指在琴弦上擺好架式。
左手以拇指、無名指按弦外,右手用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撥弦,這麼完美的姿態一定也能奏出完美的琴音吧。她得意的例嘴輕笑,只是身旁的綠兒卻不認同的掩額皺起苦臉來。
織雲瞪她一眼,正準備撥弄琴弦時,忽然聽見悅耳輕柔的男聲響起。
「有美一人,婉約清揚。能彈出如此深具靈氣的動人琴音的人,當然是色藝雙全的美女,怎會是名和尚?晏南,剛才的賭約你可輸我了。」
第二章
亨泰從梅樹後轉出,眼睛一亮。
他平生見過的美女不少,眼前的少女雖不及名滿天下的郁家姊妹一般艷光四射,卻自有迷人韻味。濃密有致的烏黑柳眉下,嵌著一雙似嗔非嗔含情目,端的是靈動有神,在像兩排小梳子似的髦曲長睫眨動間,彷彿會說話般的朝他照過來,含情怯怯的讓人心神俱醉。
而那輕輕聳動的挺秀瑤鼻,增添美顏的一抹俏皮可愛,加上圓潤的櫻唇,嫩如豆腐般的玉頰上的紅潤,將她襯得像個玉人兒般晶瑩玉秀,令他神魂顛倒。
這是他在被晏南帶進禪寺裡時,預料不到的畫面。當琴聲停歇時,他感到悵然若失。晏南對他說,他認識寺裡的和尚,但從來不曉得竟然有人會彈琴,且待他查清楚,再請那人彈奏一曲。
「晏南,這根本不可能是和尚彈的!我的耳朵不會騙我,琴聲中的婉轉淒迷,如泉之清澈,蘭之芬芳,哪是和尚彈得出來,分明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所彈奏。」他仍記得自己當時的心醉神迷,以及斬釘截鐵的語氣。
誰知晏南聽後,很不給他面子的哈哈大笑。
他壞壞的勾起嘴角,戲謔道:「亨泰,我看你是想美女想瘋了,拿寺院當起秦樓楚館來!這裡有的只是和尚,怎麼可能有你說的那種美女呢?」
「說不定是香客呀!」他突發異想的說。
「既是香客就該到大殿進香,怎麼可能跑去後院彈琴?再說,又有哪家的女眷彈琴彈到廟裡來了?亨泰,不是我要潑你冷水,如來禪寺的後院除了藍家的女眷偶爾會來此小憩外,是不招待其他人家的女眷。而據我所知,藍家女眷沒聽說有人擅長琴藝。」
「咦,你怎麼對人家的女眷這麼熟悉?」他狐疑了起來。
晏南避開他探詢的眼光,不自在的回答道:「陶藍兩家是世交,我熟悉藍家的事沒什麼好奇怪。」
「哼,我的耳朵不會騙我。晏南,要是你不肯相信的話,我們就來打賭。」
「你要怎麼打賭?」
「如果彈琴的人是名女子,你就輸我。如果不是女子,就算我輸。」
「好啊。」晏南笑咪咪的說。「誰要是輸了,就幫對方做一件事。」
「一言為定。」他胸有成竹的道。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千真萬確,眼前的玉人不但是名女子,還是位容光明媚的美少女。
「晏南,你輸了。」在說這話的同時,他隱含笑意的俊目盯在少女嬌美無瑕的玉容上,引起她身旁俏麗的丫鬟不悅的嬌嗔。
「哪來的登徒子,竟敢盯著我家小姐亂看!」
喝,好凶的丫頭喔!
亨泰好玩的揚了揚俊眉,突覺得背後像有芒刺在釘,他側轉過身去看,發現他的表兄晏南正皺眉怒視他,看得他既驚愕又狐疑。
「怎麼了,輸不起呀?」
「誰輸不起呀!」晏南沒好氣的回道,越過亨泰擋在他與少女所在的涼亭之間。
「咦,這不是陶少爺嗎?」綠兒彎身附在她家小姐耳畔低嚷,反贏得小姐白眼伺候。
織雲認出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之一,竟然是三天兩頭便被她在心裡罵著玩的死對頭陶晏南,也是暗暗吃驚。
兩人大概有半年沒碰面了,這傢伙非但沒有斷了鼻子、眼歪嘴斜,還越發的神氣俊朗了起來。尤其是耶雙炯然有神的眼睛,比上回碰面時更加銳利,深黝的黑瞳像有兩團火炬在燒,照得她全身發熱。
怪哉,為什麼每次見到他,她就身體發燙,從頭到腳都不對勁了起來?
「剛才的琴音是你弄出來的?」
什麼口氣嘛!
他擺明不相信的聲調和眼光,還有輕視的態度,讓織雲氣得頭昏腦脹。
她早就知道他瞧她不起,才會用這種語氣和眼神看她。
這傢伙太過分了,就算認為她不可能彈出像表姊那樣優美曼妙的琴音,也不該當著外人的面給她難看呀!
什麼「弄」?天呀,好個沒知識又沒文化的莽漢!
她瞪大眼眸,正待發火時,卻聽見晏南身後的年輕男子,以柔和悅耳又動聽的聲音道:「晏南,這裡就咱們四個人,你我自然不可能是彈琴人。而那位小姑娘是站著的,倒是她家小姐就坐在古琴之後,那雙白嫩得像新剝好的春筍般的纖纖十指擱在琴弦上。
如果說她不是彈琴人,我可找不出另一個彈琴人了。」
好個真知灼見呀,織雲正在心裡讚歎時,晏南條地旋身對住那名男子,聲調如凝結的冰塊般冒著寒氣說:「你的眼睛可真厲害!我們離她還有段距離,你竟然看得出來她擱在琴弦上的纖纖十指白嫩得像新剝好的春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