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岳盈
「我只想問你一句,萬一織雲不諳琴藝……」
「不可能的!」
「我是說萬一!」晏南陰沉的瞇眼瞪視他,眼神裡的凝重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彷彿要亨泰認清這點比什麼都重要。「如果織雲不是彈琴人,甚至不會音律,你對她的感覺還是一樣嗎?」
這個對亨泰而言純屬假設性的問題,令他不禁。攢起眉頭深思了起來。
如果藍織雲根本不會音律,對他而言,她就跟尋常女子沒什麼兩樣,他還會為她心動嗎?他必須誠實的對自己承認,真正打動他心的是琴聲,藍織雲的美麗只是加深他動心的程度。如果彈琴的人不是她,他不曉得自己對她的好感是否還是一樣;同樣的,如果彈琴的人不是藍織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生出同等的愛慕情緒。
「晏南,我現在沒辦法回答這問題,除非讓我再見到她,確定出這點來。」
晏南沉重的喟歎出聲,壓抑在心頭的躁動情緒強烈衝擊向他。
身為亨泰的表哥,他有義務幫他忙;可是愛慕織雲的心,又讓他不情願。一顆心於是在理智與情感之間擺盪,心肝扯痛。
「你要我履行的賭約,不會跟織雲有關吧?」他苦笑著問道。
「是的。我希望你能安排我和她再見一面。」
幸好不是要他代為求親,要不然……唉,他索性從這裡跳下秦淮河算了!晏南邊在心裡慶幸,邊望著窗外的景致,只見河上船行如陸地上的車馬,好個繁榮景象。
「晏南……」
耳邊傳來的催促就像嗡嗡作響的蚊蠅聲一般討厭,只是他卻無法像打蚊子一般趕跑這聲音。他勉為其難的將視線轉回表弟臉上。
「這件事很容易啊。」他從乾澀的喉嚨擠出話來。「只要請表姨母以安國公夫人的名義辦個茶會,邀請應天府著名的世家夫人帶家中的未婚女眷前來,到時候織雲一定會跟她母親一塊到。你也可以乘機請她撫琴,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以琴聲將你迷得神魂顛倒的彈琴人了。」
撇除表兄嘲諷的語氣,亨泰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主意。一張唇形優美的嘴向兩邊彎起,俊朗的眉眼神采飛揚,下定了主意。
對,就請母親大人出面。到時候他可以請藍織雲撫琴,如來禪寺裡的琴音是不是她彈奏出來的謎就可以解出了。而他牽繫於她的情絲,也可以得到確定。如果她就是……亨泰的笑容更加燦爛,眼中多了抹纏綿的情意,那藍織雲將是他所冀求渴望的理想妻子。
忽然間,他對成婚之事一點都不排拒了。
第三章
琮琮琤琤的音符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七零八落的敲碎了午後的寂靜,為掩映在碧樹重影間的繡樓帶來了完全不諧調且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
綠兒忍住掩耳的衝動,苦著一張臉將目光從她家小姐極盡所能虐待琴弦的纖纖十指,移向坐在繡架前噙了抹淡柔淺笑的表小姐,和手帕交小倩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光。
老天爺!既生織雲小姐,何生她綠兒!如果早知道她家小姐會用這種方式折磨她的耳朵,她倒寧願不被生出來!看看她受的什麼罪呀?
不會彈琴就不要彈嘛,織雲小姐這是何苦來哉?虐待別人的耳朵,可是會下地獄的!
想到這裡,綠兒不禁納悶起來。同樣是人生父母養,同樣有一雙耳朵,表小姐又生得一副耳聰目明樣,怎麼她好像沒聽見織雲小姐製造出來的噪音似的,竟然還像個沒事人般坐在繡架前,手裡拿著一枝上好的狼毫筆為織雲小姐所繡的元春四喜圖潤色,將初春的紅梅、山茶、水仙及兩對胖喜鵲修飾得更為生動傳神。
敢情表小姐練就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可以來個充耳不聞?
「哎呀!」突然的一聲哀叫讓綠兒回過神,玉徽也匆匆放下筆,擔心的起身走向表妹。
「小姐!」綠兒逸出夾雜著無奈又心疼的哀歎,訓練有素的拿起腰上的手絹為受傷的小姐拭淚。這麼怕疼,怎麼得了呀?
「織雲,讓我看看。」玉徽溫柔的抬起表妹的手,發現繃斷的琴弦上已滴了些許的鮮紅血珠,心頭又驚又痛,分不出是疼惜表妹多一些,還是疼惜琴弦多一點。不過最大的慶幸是這張琴是姨父買的,不是家傳的雷氏古琴。
「小倩,去拿醫藥箱來。」她邊低聲安撫掛著兩串淚的織雲,同時吩咐貼身丫鬟。
「是。」
「琴姊姊,好痛喔。」織雲將芙蓉般嬌美的小臉皺成梅乾菜,也不過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被琴弦劃了一下子,卻教她痛入心肝。
「不是要你慢慢來嗎?為何就是不肯小心一些?」
「琴姊姊別再罵我了,人家已經夠難過了。」
「你喔!」玉徽好氣又好笑的瞪著她,終究是不忍心責怪。她接過綠兒遞來的布巾先將紅色的血珠拭去,再從小倩手中接過藥粉撒在表妹受傷的指頭,然後用乾淨的布巾為她包紮。
「為什麼我總是這麼粗手粗腳的?」織雲哭喪著臉埋怨。「要不就是這琴跟我有仇,隨便撫個幾下也傷到手!」
「小姐,你每次彈琴都像跟琴弦有仇似的用力,難怪會割傷手。」綠兒很沒同情心的指出她的錯處。
「綠兒,人家都這麼痛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還落井下石!」她氣鼓了臉頰。
「織雲,你別怪綠兒。之前我不是叮嚀你撥弦時要輕佻慢托嗎?你還不熟練,指頭又嬌嫩易受傷,撥得那樣用力當然會傷到。」
「我也知道呀。可是我越彈越沒耐心嘛!覺得這七根弦就是跟我作對,不管我怎麼努力,就是發不出我想要它們發出的聲音。想到學了三年,卻連最簡單的曲調都彈不好,這事要是讓討厭男知道,他一定會笑死我的!」
玉徽不是頭一次從表妹那裡聽到她為陶晏南取的諧音了。與她相處三年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見織雲咬牙切齒的咒罵此人,每一次都是在他倆碰面過後,因而她對陶晏南並不陌生。
只是她因為替父親守喪的關係,不曾參與藍家對外的交際應酬,以至於一次都沒見過陶晏南本人。直到在如來禪寺的後院與他相遇,雖只是短暫的會面,倒看出此人目光犀利,不是易與之輩。織雲也是從那天起,三天來照三餐飯加一頓消夜的咒罵,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經過對織雲一番察言觀色,加上小倩從綠兒那裡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玉徽總算捉摸出表妹之所以這麼在乎此人的原因了。
或許織雲還不知道,陶晏南已經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她若不在乎這人,絕不可能將他掛在嘴邊,甚至為了擔心陶晏兩會取笑她,而練起她向來不怎麼感興趣的琴了。
「完了,下次見面時,他一定會逼問我,如果我彈不出一首曲子,那傢伙絕對笑裂他那張大嘴,而我……天呀,如果這樣,我寧願死了算!」
表妹哭喪的語調,讓玉徽心疼起來。她柔聲安撫道:「不會的,陶公子不會捨得笑你,我覺得他好像很喜歡你。」
「喜歡我?」織雲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怪叫了起來。「他見到我不是損我,就是取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我?」
「織雲,那是你對陶公子有成見。我看他……」
「琴姊姊,你幹嘛替他說話?」腦中閃過的思緒像不受歡迎的心蟲般在她耳邊飛來飛去,織雲懊惱的斂起秀眉,黑白分明的眼裡有著明顯的困擾,語音跟著顫抖了起來。
「你該不會是……」
「織雲,你在亂想什麼!」玉徽好氣復好笑的打斷她。「我跟陶公子只有一面之雅,而且人家的眼光還直盯著你。」
「才不是呢!」織雲憂鬱的垮下臉。「你一出現,討厭男的眼睛就像蜂兒聞到蜜般的緊盯住你不放,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酸的話喔。我的織雲妹妹,你是在吃醋嗎?」玉徽掩嘴輕笑,有趣的打量她。
「我才沒有!」她的反應是立即的,蒼白的小臉迅速漲起一抹粉紅,表情顯得既驚恐又不可思議。「他愛看誰就看誰,關我什麼事?我是不會喜歡那個討厭鬼的!他就會欺負我、輕視我,我討厭死他了!」
「那你會不會彈琴,彈得好不好,又關人家什麼事?織雲,你何必如此在乎他對你的看法?」
表姊的質問令織雲一時之問答不出話來。
對喔,她幹嘛這麼在乎陶晏南對她的想法呀?他愛認為她不會彈琴就不會彈琴呀,反正她本來就不會。
可是……「這是面子問題!」她很快為自己的心態找到借口。「他越是認為我做不到的事,我非得做好不可,我要他為對我的輕視付出代價。等到他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時,我就可以看到他那雙自以為可以看透我的眼睛,露出的驚疑讚歎,到那時候,我一定要狠狠的嘲笑回去。我敢說,討厭男那傢伙絕對不會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