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謝謝你的誠實。」
「我對妳向來誠實,茱莉,也以為我們瞭解彼此。我錯了。」
「他愛我。」她輕聲道。
「我從沒想到妳冷淡美麗的外表下居然隱藏著浪漫的靈魂。」他聳聳肩走到欄柱邊和她站在一起,氣氛顯得有些尷尬。他瞥她一眼,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珠是藍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藍色,沒有淘氣的綠色閃光。他雙肘支在欄杆上,片刻後才撇開驕傲正視著她。「或許那樣最好。」
她搜尋著他的臉。「你結婚了。」她的口氣彷彿她遭到了背叛似的。
「是的。」
她的微笑哀傷而帶點渴望。「我看到她了。」
他沒作聲,她繼續說道:「我看見你們兩個跳華爾滋。」
「我想,每個人都看到了吧。」
「她愛你。」
他轉向她,以一種與他真正的感覺相去千里的、無所謂的姿態倚著欄柱。「那並不重要。」
「我倒認為剛好相反。」
他體內一陣緊繃,彷彿她剛看見他一絲不掛似的。他沉默地看著她,不太清楚該如何響應。
「你瞧,我知道愛人是什麼感覺的。」
[啊,那個迷人的少尉。J
她微笑地搖搖頭。「不,亞力。你知道,我說過他愛我,而不是我愛他。我愛你,但你永遠不會愛我,而我絕對受不了那樣半調子的過一生。我對你說的那些都只是氣話而已。」她的笑聲不帶惡意,卻隱含著一絲哀傷和自鄙。「雖然你偶爾真的很傲慢。」她說著露出微笑。「當時我確實是認為我很氣你不愛我。」
她的話令他站直身子。思索片刻後,他說道:「那妳與那位少尉的婚姻又有什麼不同呢?如果只有一方有愛,不也是妳是怎麼說的?啊,對了,半調子?」
「是的。」
她的表情證實了她話中的真實性,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任何感覺──沒有憤怒、羞恥或憐憫,有的只是對不同的人的瞭解。「那麼,我想我們兩個有的都是半調子的婚姻。」
她帶著友誼地微笑起來。「不,亞力,我不認為如此。你知道,我看過你和你的妻子相處。」她挽住他的手臂。「來吧,陪我進去,讓那些長舌婦嚼舌根嚼個夠。」就在他們跨過門口時,她停下來並仰望著他。「你頑固、傲慢而且英俊得像惡魔,亞力,但你的婚姻是完整的。」
他驚愕而沉默地看著她。
她走進室內,拋下最後一枚炸彈。「我只是好奇你要多久才會明白。」
XXXXX
不消幾分鐘喜兒便發現亞力不在室內。她找了一遍舞池,又一路擠過人群來到邊緣。她看著跳舞的人滑掠過地板,看著各式珠寶閃閃發亮,並且隨著音樂點頭打拍子。舞會比她想像中更棒。她見過了王子,和他共進晚餐,除了那些小噴嚏外,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好希望亞力能以她為榮,當王子開口邀他們上劇院時,一股勝利感不禁湧上心頭。
是的,一切都棒極了,但是亞力不在她身邊,興奮的感覺也因而遜色幾分。她想在離開前和他再跳一支舞,感覺他擁著她旋轉,眼睛對她承諾將在回家後完成他們在舞池中開始的事。
這念頭令她微笑起來、又搜尋室內一遍。
「啊,我親愛的!」艾姬夫人刺耳的嗓音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
喜兒轉過身,那女人顯然還是不接受她的頭銜,幾分鐘以來第二次,她真希望亞力在這兒。
「妳一個人站在這裡真孤單哪,公爵大人呢?」她的視線掃掠過房間。「妳們有沒有看見他呀,女孩們?」吉妮小姐和丁夫人一齊搖頭,她轉回來拍拍喜兒的手臂。「妳知道,我親愛的,我想我剛看見他到陽台上了。我們去瞧瞧吧?」她挽住喜兒的手臂,拉著她往門口走去。
人群移動,使喜兒得以不受阻礙地看見通往陽台的門。一個打扮有若冰後的金髮女人走了進來,她銀鈴似的笑聲直傳入她們耳中。
「噢,他在那裡,我親愛的。看見沒?」艾姬夫人朝陽台點點頭。「他和茱莉小姐在一起,多麼有趣呀。」
當亞力跟在那女人後面進來時,她感覺得到艾姬夫人透視般的目光。見到他令她眼睛一亮,而後看那女人一眼說道:「茱莉小姐很漂亮。」她轉向艾姬夫人。「她是什麼特別的人嗎?」
那幾個長舌婦瞪大眼睛,其中並閃著期待。然後她們吃吃竊笑起來。艾姬夫人戲劇化一手捂胸。「啊,原來妳不知道嗎,我親愛的?」她的聲音突然充滿誇張的甜蜜。「她和公爵閣下原本要結婚的。」
喜兒倏地轉回頭去,突然察覺到亞力和茱莉是多麼相稱的一對,無論外貌、氣質或背景。她望著那對耀眼的璧人,一顆心落至最黑暗的谷底。
艾姬夫人繼續說道:「她私奔去和另一個人結婚就在你們結婚的前一天。」
在她眼前的是童話故事的結局,那是全世界都看得見的現實。
她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化為苦澀的迷霧。她尖銳而痛苦地終於瞭解她的婚姻的真相──而那即使用法術、或是她所有的希望與夢想也無法抹除的。她永遠無法贏得亞力的心,因為它已然被別人贏走了。她所有的希望連同她的心正緩緩地凋萎、死去。
一陣寒風吹過卡爾登宮,被吹彎了的樹枝刮擦著陽台上的門。天空彷彿痛苦似地呻吟起來,片刻後開始下起雨來。
心痛
「名位使他感覺愛情是多麼空虛。」
──《馬克白》威廉·莎士比亞
第二十章
喜兒坐在畫室的窗旁,望著雨絲落在下面的石板上。這雨從昨夜開始便下下停停,在興奮與美妙中開始卻以空虛作結的昨夜。得知實情之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拚命忍住不哭。而她之未曾在全英格蘭社會名流面前崩潰,完全是一股自尊使然。
亞力似乎也同樣悶悶不樂。亞力,喜兒想道,即使只是想到他的名字都會引起一陣心痛。茉莉的亞力。體內的糾緊使她頓時感到天旋地轉起來,她連忙再吸一口氣。
自與茱莉小姐分手,他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知道他的心事是什麼:他的妻子不是他所愛的茱莉,而是一個使他的生活混亂的蘇格蘭女巫。她痛苦地明白他的心並非未經碰觸,而是屬於茱莉小姐的。而茱莉小姐不要它,正如亞力不要喜兒的心一般。她一直都沉溺在自欺的幻夢之中。
噢,上帝她連愛人都做不好。
她拭去淚水,試著喚出某些蘇格蘭的驕傲。坐在這裡哭是不會改變事實的。她深吸一口氣,視線飄向下方的花園。隆冬使樺樹就像她的自尊一樣光禿禿的。雨已停,但天空仍是灰撲撲的。雨帶來了春天將至的訊息,在天空與她一起哭泣的同時,冰雪也逐漸被沖刷走了。
花園裡爬滿長春籐和忍冬的牆邊,有一棵筆直高大的英格蘭榆樹,她看看烏雲漸褪的天色,彷彿受到召喚似地又看向那顆樹。現在她需要一顆樹,需要感覺自然的撫慰與治療。
她取下斗篷披在身上,走出法式落地門,步下石階並避開雨後的積水。不一會兒她便站在那棵大樹前面了。
榆樹是很有個性的,即使在英格蘭亦然。斑駁的樹幹彷彿藏有時間的智能,而樹皮的灰則使她聯想到她丈夫的頭髮。
她一手放在粗糙的樹皮上。「我叫喜兒,我需要你的力量與生命,因為我自己的有部分已經死去。請幫助我。」
她緩緩伸手環住粗壯的樹幹,將臉頰與胸靠上去,閉上雙眼任自然接管一切。
亞力坐在他的書房裡,盯著他剛用來拆開皇室便箋的拆信刀,彷彿想藉此忘記必須在上流社會的虎視眈眈下度過另一晚的事實似的。他決定不論王子又有什麼節目,明天都一定要回鄉下去。僕人們已經在準備了,今晚是最後的試煉。多麼恰當的措辭啊。
他旋轉著手上的拆信刀,注視著刀身上反映出來的燈光。他娶了個女巫,而且沒有人知道。他猜想若是茱莉知曉實情,會不會改變她對他的婚姻浪漫的想法。起初他告訴自己她會這麼想,是因為她本就是受情感支配的女性。然而他仍受她的看法所困擾。愛的結合,她是
這麼暗示的。
他非常懷疑貝爾摩家有哪一代的婚姻是愛的結合,他父母親的當然不會是。他父親在明白指出這一點的同時,也清楚說過貝爾摩家人絕不受那種蠢行所迷惑,而他的兒子──尤其是繼承人──更不會任之糟蹋他的生活。此外他更再三叮囑亞力的家庭教師刪除他所讀的歷史中所有與愛情有關的部分,只讀沒落的王國、失敗的戰爭與政治這些重要的事。
亞力學到了愛只會導致毀滅,也很快地學會要贏得他父親的稱許便必須思想、行為與他一致。而這個教訓也變成了他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