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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該是面對他的噩運的時候了,他一手揉著抽痛的額。老天,他的口氣開始像塞莫了。

    老詹姆咚咚走了進來,一面甩落他厚靴上的雪。亞力看著伯斯和韓森說道:「我們說好在利汀碰頭,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韓森和伯斯交換著眼色,倒是向來不畏公爵威嚴的詹姆開口了:「我們有五個人在雪暴裡找了將近四個小時,好不容易才找到埋在有國王的口袋那麼深的雪裡的馬車,閣下。」老車伕停了一下,直視著亞力的眼睛。「我們還以為閣下和夫人都死定了。」

    房內沉默片刻,接著韓森說道:「一個巨人和一個啞巴侏儒到史汶登的客棧去,閣下,說是你們正好好地在這裡避風雪,他還告訴了我們到這裡路要怎麼走。」

    亞力點點頭,心裡半是鬆了口氣,因為他原先已開始懷疑那巨人和侏儒是否真的存在過了。「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稍後,詹姆合上他身後的門;韓森筆直地站著,儼然是完美的公爵家僕;波莉則在他妻子身旁,正急切地與她談話。騎馬待從威利在伯斯的指示下帶來了一隻大皮箱和另一個僕人,並且在廚房裡設了個臨時更衣室。

    亞力深吸口氣,看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然後韓森轉身,那只打鼾的鼬鼠像條白色長辮子般掛在他領子上。

    「「西寶」!」他妻子將那只鼠輩自他的僕人背上抓下來,試著從牠嘴里拉某種東西出來。亞力敢打賭那東西正在熟睡中。

    一邊扯著,她抬頭看了一下韓森,大睜的眼睛和充滿關切的表情警告著他有什麼事不對了。

    「我好抱歉。」她低聲喃喃道。

    亞力瞇眼隨著她望過去。韓森綁著條破緞帶的辮子已不及一顆胡桃的長度,而且他耳後還禿了兩塊。喜兒把金色緞帶從鼬鼠口中拉出來,譴責地看牠一眼。那傢伙吃了他的僕人的頭髮。

    韓森一徑鎮靜地站著,臉上只有對公爵夫人的尊敬。亞力望著一徑對鼬鼠皺眉的喜兒轉身上樓,格格笑著的波莉捧著一疊衣物跟在後面。

    「半個小時。」亞力提醒她們。他的妻子在樓梯頂停下來沉默地對他點個頭,便消失在臥房內了。他轉身向正等他吩咐的韓森下達指令,一派尊嚴的韓森銜命轉身走向屋外,讓亞力瞪著他腦後那兩塊粉紅色的皮膚。

    一種類似同志愛的感情擊中亞力,這是他記憶中首次感覺與一個僕人有某種共通經驗,並決定要給韓森好好加次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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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爾摩公爵的馬車轆轆駛在冰封的路上。車內,在一片沉默中兩人各自掙扎著──他掙扎著要擺脫她對他的控制力,她則掙扎著想把他圈緊些。幾分鐘後,馬車翻過一座小丘,於是那座一度是他們的避難所的小客棧也慢慢地失去了蹤影。魔法消失了。

    七個小時之後,坐在車上的貝爾摩公爵夫人將粉頰貼著冰冷的窗戶,明亮的雙眸熱切得像得到一碟鮮奶油的小貓一般。她這不知疲憊的熱誠本該使他著惱的,而他非但沒有自問為何沒有,反而只是看向窗外,試著抹去絞架和套索那不斷出現的影像。

    「我曾經讀到過倫敦是「城市之花」。」她一臉熱烈期待地轉向她。

    「我可沒聞到任何花香,」亞力開始扯著那愈來愈像套索的領巾。「垃圾,有;臭水,有;但沒有花香。不過我想倫敦人是愚蠢而忠誠的一群人。」

    微笑黯淡下來,她轉向窗外。「如此稱呼倫敦的是個蘇格蘭人。」

    亞力咕噥著什麼,卻聰明地選擇不說出他對蘇格蘭人的想法,以免踩痛她的尾巴。他捏捏鼻樑,試著逐開萬一上流社會發現他們的秘密將會如何的念頭。七百年的尊嚴和名望──在一陣魔法的煙霧中消失。

    她的小臉轉向他,眼中的愉悅轉為關切。她微偏過頭,小手放在他的額前。「你真的看不見嗎?」

    「看見什麼?」

    「就在外面哪,」她輕叩玻璃。「看。」

    「我以前就看過了。」

    她固執地抿起嘴,雙臂當胸交疊。「那告欣我你看見了什麼。」

    「倫敦。」

    她歎了口又長又痛苦的氣,正是他想做的。「不,我指的是此時此刻。看看外面並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為什麼?」

    「否則我們還有什麼事可做?」

    「祈禱妳不會打噴嚏。」

    「我已經三個小時以上沒打噴嚏。」

    「皮爾東路口的驛站房子再也不會一樣了。」

    「沒人注意到嘛,」她低聲道。「只不過是一點煙而已。真的,你也聽到了,他們以為是有東西堵住煙囪了。」

    馬蹄踩在石板上的達達聲在緊繃的沉默中顯得格外響亮。「就算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告訴我,妳在驛站內打噴嚏時想的究竟是什麼?」

    她的臉一下子脹紅起來,她轉向窗戶並喃喃說了什麼。

    「我聽不見。」

    她又歎口氣才轉回來。「我正在想那些不通暢的煙囪使煙都噴向牽馬的小僮和屋外的馬。你看見也聽到他們咳嗽的,那裡幾乎讓人無法呼吸。而且我也不是故意那麼做的,它就那麼發生了。」

    「下回妳想打噴嚏時,幫我一個忙,別想任何事。」亞力幾乎感覺到套索在他頸間愈來愈緊了。

    馬車轉個大彎,轆轆駛在一條圓石街道上。將盡的日光使她臉上染上一抹粉紅。她望著他,他看得出來她很想說什麼。

    「說吧,小蘇格蘭。」

    她臉上綻出微笑,年輕、熱切而且明亮得足以令落日失色,更令他胸口一緊。

    「這不是最美妙的事嗎?」

    「什麼?」

    「倫敦呀。所有的景象、聲音,你聽。」

    他蹙起眉,只聽見惱人的鈴聲、尖銳的喇叭聲和小販的叫賣聲。一輛出租馬車隆隆駛過,一個孩子在尖叫,馬蹄達達地經過。這裡有的只是這個醜陋的城市喧鬧的聲音。

    「你聽見了嗎?街角在賣薑汁麵包呢。想想薑汁麵包,」她對他一笑。「我喜歡薑汁麵包,加了葡萄乾的。」

    亞力咕噥著什麼。

    「每次吃它我總會想到萬聖節前夕。」她湊過去對他小聲說道:「女巫在萬聖節前夕都會吃薑汁麵包,你知道。」

    他對薑汁麵包是什麼味道一點概念也沒有,但知道它與女巫有關使他根本不想嘗嘗看。說不定他們在送他上絞刑架前,給他的最後一餐就是那玩意兒。

    她開始哼起一曲輕快的小調。

    他腦中響起的卻是送葬的輓歌。

    亞力盯著她。貝爾摩公爵夫人在哼著小曲,不過總是比打噴嚏好多了。她抹去窗上的霧氣,頭隨著某種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旋律輕點著。

    她微笑地看著他,頭一徑輕點著。「你沒有聽見鈴聲嗎?我愛鈴聲,它們總會使我想起聖誕節、雪橇和──」她全身一僵,彷彿要阻止某句話脫口而出似的。「和我愛的一些東西。」

    又來了,那種使他自覺彷彿雙手捧著她的心的命運般的表情。他不想有任何感覺,那樣要安全多了。

    他望著她,希望看見某個能幫他堅定決心的東西,但她那張奇特的小臉上卻煥發著對最平凡無奇的事物的喜悅。

    她彷彿聽到他的思緒似地轉過來。「我從沒坐過雪橇,你呢?」

    「有。」他一僵,無法自抑地被她的問題和他的思緒惹惱了。

    「好玩嗎?」

    他試著回想,卻只感覺到正擴及他全身的緊繃。「我不記得了,大概很冷吧。」

    「噢。」她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我們那裡沒有雪橇,只下過一次雪,而且是很小的雪。」

    為了教她住口,他視而不見地望著窗外的倫敦街景,心中一徑思索著在接下來幾周內如何不使上流社會發覺貝爾摩夫人是個女巫。他所想得到最好的辦法是把她藏起來,不到絕對必要時刻不讓那些好事者見到她。然後,在晉見過攝政王后,他們便能離開倫敦了。對,就是這樣。

    他站起來敲敲駕駛座的小窗戶,窗戶打開。「詹姆,走沿河的路到貝爾摩大宅,記得走後門。」

    馬車突然拐向右邊,亞力趕忙抓住椅背穩住自己,而喜兒則跌向前抱住他的左大腿,她的臉與他長褲上的鈕扣平行。他往下一看並停止呼吸,充滿他腦中的影像是極度肉慾的。然後她自行坐了起來,仰起那張純真的小臉對他說聲對不起。他閉上雙眼站在那兒許久許久。控制你自己,控制。

    他放開椅背坐回位子上。她是個女巫,他想道,望著正看向窗外的她。他不知該說什麼,或做什麼。他或許是個公爵,但他卻無法改變過去或天氣,也無法給她彩虹、星辰、雪中的鑽石或類似的傻東西。掙扎著不給她一部分的他已經夠他傷神的了,還有不讓她的微笑、歎息及玫瑰花瓣迷惑他的心。天殺的,以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一顆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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