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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第一個開口的是子爵。「這其實不重要,梅小姐,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妳知道,無法抗拒的命運。」他交抱雙臂又說道:「命運控制一切,包括妳是蘇格蘭人,我是個子爵,而多因──顯然命運之神偶爾也會犯錯──則是伯爵的事實,凡人無法控制他的遭遇的。」

    「我唯一注意到的錯誤是和你認識,塞莫。」伯爵反擊道。「至於凡人無法控制自己的遭遇,我深信貝爾摩絕對是例外。你確實是凡人吧,對不對,亞力?」

    喜兒感覺公爵的身體微僵一下,他的動作輕微得若非喜兒坐在他旁邊,否則根本不會知道。

    「貝爾摩公爵,」多恩繼續說。「絕不會讓命運這麼低俗的東西來指揮他的生活。正好相反,控制亞力的是傳統、階級和他自己的計劃,」伯爵話是對喜兒說的,但眼睛卻看著公爵。「它們使他做他父親、他祖父、曾祖母等等做過的。」說完他立即轉而望向窗外。

    喜兒瞥一眼公爵,他冰冷的雙眼使她光看著他就渾身發涼了。他是脆弱的,她想道,而且正極力掩飾。她不禁對他不想讓這個世界看到的感到好奇。

    然後他看向她,她感覺得到他正在打量、評估她。她納悶著他是否相信她的故事,若是不信他又會如何。不知怎的,這個男人對她的看法非常重要。

    他是個如此嚴肅的人,但在他嚴厲、英俊的外表下有種寂寞的氣質,不,或許該說是孤獨吧。某種感覺告訴他非常努力地想表現得完全不在乎,但沒有人會那麼冰冷,他還是有一顆心的,因為它在召喚著她。正如確知太陽會在東方升起一般,她知道這個男人不只是他允許外人看見的樣子。她的眼睛落至他肅然的唇線,朝他試探地綻出微笑。

    貝爾摩公爵看來彷彿需要一個微笑。

    他的表情變了,帶著好奇的興趣,但仍未回她一笑。她不禁懷疑他是否知道如何笑。她望著他片刻,試著想像他微笑的模樣,卻怎麼也拼湊不出那們畫面。最後她只得放棄,轉而望著窗外除了濃霧外什麼也看不見的風景。

    然後,彷彿有人叫她似地,她轉過頭看著他。他的表情甚至更加緊繃了,但她不認為他是在生氣,而是另有其它的原因。她感覺到自己的臉在他的凝視下紅了起來,不禁別開目光。她羊皮手套內的雙手已微微汗濕,嘴巴發乾有如放了一個星期的燕麥硬餅,而且她有種自己正在融化的感覺。

    不想光坐著臉紅,於是她伸手想把燈弄暗些,免得他那雙敏銳的眼睛望穿了她的靈魂。結果緊張之餘,她把燈芯扭轉錯了方向,它居然掉了下來,她尷尬地瞪著它,慌忙地試著把它裝回去。一隻男性的手攫住她的手腕。

    「我來。」他伸手探向燈,影子落在她身上。它陰暗而冰冷,就如同公爵本人,然而她依舊能感到他的溫暖,嗅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屬於他獨有的氣味,它彷彿某種具體的存在般地環繞著她。他弄好燈後將之點亮,正待坐回他的位子,卻又停下來俯視著她,專注的臉距她的不過幾吋的距離。

    她抬起眼睛迎上他的,幾乎感覺得到他的鼻息。她只要稍微動一下,他們的唇即會相觸。他的目光將她鎖在心靈呼喊彼此的片刻,她無法移動也不想移動。這種感覺就像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籠罩在一束月光中一般,他黑夜般的表情警告著她離得愈遠愈好,但他眼中的光芒卻叫她別走。

    他仍緊抓著她的手腕,她的脈搏在他的拇指之下跳動著,心跳如雷地在她腦中迴響著。她原以為他的藍眼是冰冷的,但她卻在他的注視下開始渾身發熱、發汗。

    他依舊握著她的手腕坐了回去,結束了這比魔法師的咒語更強的魔法,她也重新開始呼吸。他以奇特的表情盯著她的手腕,彷彿這才發現自己正握著它似的。她的手指輕掠過他的,彷彿在對他說沒關係。接著她似乎感覺到他的拇指輕撫過她的手腕卻又無法確定,因為它快得她根本弄不清楚究竟有沒有發生過。

    她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同時察覺到除了這個男人以外的什麼:寂靜。車內寂然無聲,只隱約可聞模糊的達達馬蹄聲,而且充滿了濕皮革、煙草及白蘭地等陌生的男性的氣味。她本能地伸手搔撫「西寶」的毛皮,覺得自己必須碰觸某種柔軟而熟悉的東西。

    男性清喉嚨的聲音使她嚇了一跳,她望向出聲的伯爵,預期他會再開口嘲弄她。但他卻只是深思地打量著她,而它令她不安──和公爵給她的感覺完全不同。,伯爵是個怪人,她並不怎麼喜歡他。他體內充滿憤怒,有一個未受照料的傷口在逐漸潰爛。他的態度粗率,甚至以他的無禮為樂,而且他的微笑太過老練。

    一個人的微笑可以透露許多訊息。緊張成性的子爵老望著窗外喃喃自語,但他對她露出的笑容卻是誠摯的。她偏頭打量著公爵,試著想像他微笑的樣子,但怎麼也無法想像出來。最後她終於放棄,和其它人一樣也望向窗外,直到馬車終於駛至一家木造的小客棧。

    公爵的侍從在客棧前的庭院下了馬對小廝說著話,客棧的門緩緩打開,身穿圍裙的客棧老闆擋住了流瀉在地上的光線。

    就在此時馬車的門打開,僕役將階梯拉下來。公爵首先下車,他揮手示意僕人退開並轉身朝喜兒伸出手。她抱起「西寶」將牠安置在她頸間正待起身,卻又低頭看看,不確定自己能否不靠人幫忙地站起來。結果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被公爵抱著大步走向客棧大門,一面下達命令使二十呎範圍內的每個人都像塔樓裡的老鼠般紛紛奔去執行他的吩咐。

    對喜兒而言,英格蘭潮濕的空氣一點兒也不冷。事實上,在公爵懷裡的她早已因自己的幻想及他強壯的胸膛而渾身溫暖起來。他的肩膀更是教人讚歎,她輕歎一聲後將頭棲於其上。真是太完美了。而即令隔著層層衣料,她仍感覺得到他撐在她膝後的手臂的力量。

    這一刻,一股震顫自她的頭竄至她的腳,然後是她的心。她不禁猜想著這與某些會飛行的女巫所感受的興奮是否相同,聽說飛行是成為一個女巫最奇妙而喜悅的報酬之一。

    只可惜喜兒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任憑如何努力記憶,她就是記不得她唯一飛起來的那一次是什麼感覺,而那次之後她又被禁止再飛了。當然這也怪不得別人,誰教她第一次就撞破奎格天主教堂有兩百年歷史的彩繪玻璃,還得勞動她姑媽來救她並對主教道歉。至今喜兒左手還有一道三吋長的白色疤痕,背上那一道更長,姑媽說疤痕可以提醒她她並不適合飛行。但這些疤痕根本比不上她心中的那一道,它提醒她她只是半個女巫,而這一半還不太

    擅長施魔法。

    但她不屈不撓的希望助她度過所有難熬的時光。希望是她立足的盤石、是她的救贖,它使她保有或許有一天一切都將改觀的夢想。

    她抬起眼睛,發現公爵又正好奇地打量著她,彷彿她是外國來的似的。我確實是,她想道,心想她八成是公爵碰到的第一個女巫。她再次微笑,希望能得到一個相同的響應。結果她沒得到,他臉上又罩下一層寒霜,彷彿在說「別碰我,離我遠點」。

    他好奇怪,似乎打骨子裡不知道微笑為何物。他需要一個肯堅持挖出他埋葬的那些寶藏的人,他需要一個抱有希望的人,因為他半點也沒有。梅喜兒有很多希望,但她也需要一個目的。難道他們相識就是為了這個嗎?她覺得是,因為這男人的生活急需一些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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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力坐在客棧長桌旁的硬板凳上,看著攤在他面前的一張紙。那是由坎特伯裡大主教所簽准的特別結婚許可書。

    一陣喧嘩的鼓噪打斷了亞力的思緒,他抬頭望向他那兩個正與客棧老闆和一群的當地農夫擲飛鏢的朋友。人群中鶴立雞群的多恩仰頭將他的第五杯酒一飲而盡,看來他似乎又要開始扮演放浪形骸的惡棍了。清醒時的伯爵是亞力所知最好的人之一,但喝醉──近來這似乎已成常態──以後的他卻蓄意要使他周圍的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淒慘。

    亞力瞥向通往休息室的門,客棧老闆的妻子正陪同一個醫生在裡頭為女孩治療。公爵看看他的酒,但他需要的並不是酒,他懷疑它可以使他悸痛的頭或灼燒似的眼睛舒服些,事實是他累壞了。他往後靠著牆,強忍下一個呵欠。

    他的左邊一陣騷動。在徒勞無功地試著不理會那陣喧鬧後,他終於投降地命令他疲憊的眼皮睜開──並及時看見倫敦最出名的管家婆文艾姬夫人和她的侍從走進客棧。他的疲憊立即為一股趁那大腦如豆的女人看見他之前逃走的衝動所取代。他倏地站起來退向牆壁,打算偷偷溜向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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