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紀珞
她的辯言與淚花,不偏不倚打在龍炎天胸口,他似挨了一記無形的悶棍,卻感到結結實實的震撼——
「你為我哭泣,為什麼?」黑暗中的人影暗自收拳,全身筋肉糾結緊繃。
「因為我喜歡你、心疼你啊!」話剛落,緊緊揪扯床幔的小手錯愕一顫。
此刻,平安恍然明瞭那些不由自主、無法自持以及紊亂失序的.心情從何而來,也豁然明白她因他而落寞失望、怦然悸動、心疼難過,甚至還有好多好多充斥著她一時無法釐清的迷惘感覺,都是由於她對他動了情!不只動了情,也失了心,蟄伏在心裡的情種,早在不知不覺中初開綻芽,佔據她整片心田。
「就這樣?」
他只淡淡問了三個字,在屏息以待的平安聽來,這三個虛緲的字卻宛如千斤重錘,瞬間教少女芳懷碎了一地。
「你憑什麼論斷我?你的自以為是蒙蔽了你自己,要是你接納我這種人,就不必為你眼中的低劣人性找借口,賦與它多無奈或者多神聖的理由。你的一廂情願,讓我覺得曬心!」
他這番冷言冷語,一字一句椎心刺骨,將她的情感削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讓失去重心的情意墜人萬劫不復的深淵,摔成片片。
還有什麼比對一個人表白情思,卻被毫不留情批評得一無是處,更教人難堪?
「不是的……」平安小臉刷白,顫退的腳根無意間踩到身後裙擺——
幾不可辨的急凜,在龍炎天漠涼深瞳中閃逝而過,他身軀迅速往前微傾,長臂一撈,將她納入懷中,免除她絆倒的命運。
「請當心。」他撤回雙臂,黑眸已回歸如常淡漠。
「你明日不是要啟程回京?如果跌傷,還得多待些時日養傷,耗費龍家莊的藥材米糧;再者,我們的生意談成了,沒有理由多留你,否則我怎麼算都划不來。」
慘白小臉上有更多脆弱淚珠,一一飄落。
「……很抱歉,打擾龍大夫了。」平安沒再多說,朝他輕一福身,便踏著沉重如鉛的步履離開。
佳人離去,坐在床沿的龍炎天沉鬱的靠向床柱,終於呈現在燭芒下的臉色,是揉合了死白與悲哀的顏色。
至此,他心中試圖湮滅的眷戀,再也難以抹殺。
他對自己冷血與否的分界早已麻痺,分不出是對是錯、是真是假。但他清楚知道,他對她說她的存在已經不稀奇,是謊言;否認自己內心沒有恐懼,是謊言;說她的情意噁心,是謊言。
天曉得,當他聽見她毫不猶豫說出喜歡他時,他有多麼興奮雀躍,那是任何喜悅都難以比擬,但她的心疼,又驟然將他打醒——
他承認自己是個自私的人,卻不想對她用上任何一分自私,因為他明白,這樣的自己定會令週遭人飽嘗心痛,他所能選擇的只有放手,即便想一輩子擁有她,想到心都擰了……
他不冷血嗎?否則怎會傷了他滿心想疼寵的女人?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原來,懂得憎恨,是這種滋味……
龍炎天握拳,十指深陷於膚肉間。
他頹然倒回床上,自床柱垂落原處的帳幔,印上了憂目驚心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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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鎮某間老藥鋪前,眾集了平日少見的人潮,人人扶老攜幼排在鋪門外候著,就見藥鋪內,一張張藥方不間斷的遞到藥櫃前,幾個夥計正忙著抓藥,一刻也不得閒,生意興隆!
「神醫,您怎麼在我的藥方上寫了巴豆?」沒記錯的話,巴豆吃了可是會瀉肚子的呀!
「不想吃就滾。」病患口中的神醫冷冷應道。
「別擔心,巴豆用於寒積便秘、下腹水腫,峻下積滯,逐水消腫,豁痰利咽。所謂用藥不當,雖以當歸也可致人於死;倘若用藥得當,巴豆亦能起死回生。懂了吧?」
接在神醫後頭開口的,是一名體態豐腴的少婦,見問得戰戰兢兢的患者楞楞點頭,她才又道:「懂了就去排隊領藥。」
「神醫,您怎麼在我的藥方上寫了砒霜?」沒記錯的話,砒霜吃了可是會腸穿肚爛的呀!又一個患者戰戰兢兢問。
「不想吃就滾。」
「別擔心,砒霜用於殺蟲、止痢、癬瘡、蝕惡肉、走馬牙疳、治寒痰哮喘、潰瘍腐肉不脫。懂了吧?懂了就去排隊領藥。」
「神醫,您怎麼在我的藥方上寫了蟾酥?」如果沒記錯的話,蟾酥可是有劇毒的呀!
「不想吃就滾。」
「別擔心,蟾酥用於解毒,止痛,開竅醒神。所謂用藥不當,雖以當歸也可致人於死;用藥得當,贍酥亦能起死回生。懂了吧?懂了就去排隊領藥。」
「等等,讓我休息一下。」
在解釋了十幾種藥材功效後,阿清忍不住喊暫停,示意隨侍一旁的石凌將診療室人口的竹簾放下。
排在簾外的第六人見簾子放下,忍不住在簾子遮蔽另一頭前多看幾眼,這女子便是平安。
離開龍家莊的前一夜,她自龍炎天的居室回到自己房裡後,赫然發現手中有股稠膩的濕濡,毫無疑慮是那時龍炎天抱住她、沒讓她跌倒,她的手去沾到他身後透過衣衫的血跡。雖然她還是離開龍家莊了,但仍不放心,待在山腳下的鎮上遲遲未走,三日後聽說神醫在鎮上辦義診,她便前來看看。
只不過,情意被踐踏至此,她根本沒臉上前問他身子可好。
「他能替人看診,看來是沒事,我可以放心回京了……」平安低低喃喁,將排了大半日的位子讓給別人,轉身走出藥鋪。
簾內
「我沒要你雞婆。」
讓人戰戰兢兢的龍神醫本尊,終於開口說第二句話,一身墨黑衣袍的他,一臉陰驚。
「我雞婆?我是在替無辜的老百姓設想!是誰臭著一張死人臉義診,連安撫病患這點行醫的基本態度都做不到,又是誰拖著血不止的身子在硬撐,那個誰神智最好是清醒的,否則害人匪淺!」
咕嚕咕嚕——
阿清灌口茶潤潤喉,續道:「還有那個誰麻煩用腦子想想,在乎就是在乎,心裡的感覺不會因為聚首就多痛一點、少開心一點;也不會因分離就少痛一點、多開心一點。那個誰不是很自私嗎?竟然自私到把喜歡的女人趕走,那個誰還真是個笨蛋!」
兩情相悅就差他龍大爺的臨門一腳,豈料那一腳竟把人給踢回京城,有沒有搞錯?!真是高佔他的私心了,噥!
「方子,拿去。」龍炎天冷著臉,交給妹妹一張藥方。
「幹嘛給我方子?」阿清不明所以,接過一看「三百斤辣椒搗碎沖服」?
這方子治啥病,喝這個量的辣椒水,嘴會爛耶?」
「治話多。」
阿清深吸一口氣。「龍淡水,你是個不可理喻的大——混——帳!」
簾外眾人被裡頭那道斥聲嚇了一跳,幾個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龍淡水是誰呀?神醫嗎?
「石凌,去買三百斤辣椒搗碎泡水,走之前先找條繩索來。龍清水,我這回不會容你氣得跑不見。」
第十章
暑殘,秋臨。
秦府佈置得清幽雅致的書齋裡,一人坐,二人站。
「就這麼決定,可好?」
坐在王椅上的儒雅男子,笑眸探詢立在桌案前的父女。
「當然好當然好!少主要為安兒主婚,是咱們平家好幾代修來的福氣,安兒你說是不,呵呵呵……」秦家總管平順感激涕零、又哭又笑,拿著手巾拭淚擤鼻涕,只差沒叩首謝主隆恩,高呼聖恩浩蕩。
「平安,你的意思如何?」秦嘯日微笑問。
「我……平安只求留在秦府,為少主盡忠。」
平安垂眸,神情不若爹親那般雀躍感動,亦無姑娘家聽聞有人前來說親那般害臊,或跺個腳、意思意思喊個「人家不依了啦」的嬌羞。
儘管平安想掩飾,秦嘯日仍捕捉到她眼底的愁悒,沒有點明,仍續道:「阿綬身為秦家客棧掌櫃,我們都清楚他的為人,年輕上進、老實誠懇,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佳偶。」
平順忙著點頭附和。「是呀,少主為你作主的這門親事,爹也舉雙手贊同。少主,老奴來生啣環結草也無以為報啊……」說著說著又老淚縱橫了起來。
秦嘯日莞爾淺笑。平總管,你這輩子做奴才還做不夠呀?
「我知道阿綬哥人很好,但我想繼續幫爹的忙。」平安低道。
其他的她不願多想,被指控為一廂情願的情感,她也不去想了。不去想龍炎天指控時的輕蔑神情,不去想龍炎天指控時的冷漠眼神,不去想龍炎天一真是!早就跟自己說好不再想他的,怎麼又回想起來了呢?她怎麼這麼沒用!
平安柳眉緊蹙,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探深挫敗,忍不住歎息。
「安兒,別難過,爹也很捨不得你嫁人啊……」聽見女兒的輕歎,平順這回眼眶流下的老淚,是屬於為人父的驕傲與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