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紀珞
「要給梔兒釣?」她望了望集方,遲疑地不敢伸出手拿。
「收下吧。」集方頷首。今日之事他也有責任,一直以來沒有揭發梔兒躲在門外偷聽的行徑,也是因為不捨斥退求知若渴的她。
欣喜之情寫在梔兒小臉上,她收下書冊,朝秦嘯日彎了好幾個身。
「謝謝秦公子!謝謝秦公子!」好棒呀,她也有一本書了!
「去忙吧。」秦嘯日微笑以對。
梔兒與茴香朝他們恭敬福身,便離開書齋。
一路上,梔兒始終把書冊寶貝地捧在心口,看得茴香不禁感歎:
「秦公子真的是個大好人款,要是少爺對你能有秦公子一半好,你的處境就不會——」她打住口,怕惹好友難過。梔兒是少爺的媳婦,但少爺卻一點都不把梔兒看在眼裡,讓梔兒在其他下人面前一點尊嚴也沒有。唉,她實在不懂!
「只要少爺高興,我做什麼都無所謂。」
真的!梔兒小小的嘴角掛著笑。
慕容府常來一位小嬌客,才芳華十二的施詠蝶,已生得嬌俏可人、甜美出色,儼然是美人胚子,尤其那嬌嫩如黃鶯出谷的笑語,令聞者無不駐足留連。
施家與慕容家乃為姻親關係,加上施府老爺官拜四品,而被施府上下捧在掌心的千金,在慕容府當然也備受禮遇,尤其特別得老夫人的寵,因此眾人對她自然馬虎不得。
青草湖畔一陣笑語連連,任誰都知道足施家小姐又纏著少爺遊玩了,而少爺性情雖然淡漠,卻也總是由著她撒嬌,從未出現不悅的臉色。
「呵呵,飛上天了!飛上天了!湍哥哥好厲害呀!」
施詠蝶仰望高飛的五彩紙鳶,晶潤的小嘴歡呼著,白玉小手鼓著掌,在慕容湍身旁雀躍直跳,紅潤光暈染上粉腮,一身粉蝶、團花織繡的小袖衣和長裙,連披帛都繡了蝶樣,看起來宛若墜入花間的仙子。
梔兒剛清掃完湍樓的落葉,抱著盛裝落葉的竹簍行經不遠處,聽見動人笑語,不由得想一探究竟。
是少爺在陪伴詠蝶小姐放紙鳶。
聽說詠蝶小姐和她同齡,但詠蝶小姐比她美上許多、擁有漂亮的衣裳和亮晶晶的髮飾,連她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不,她還是快走吧,免得掃了少爺的興……
然而,在望見某個焦點時,梔兒停下欲離的腳步——
慕容湍剛毅的唇角揚起淺笑,那抹少見的笑意,軟化了他冶峻威嚴的面容,整個人變得俊朗許多,更顯卓爾不凡,不禁令她看得癡了。
原來,少爺笑起來這麼好看……
希望少爺也能常像這樣,多點笑容就好了。
但思及慕容湍每回一見到她,就板著一副臉,梔兒的希冀頓時落空。少爺開懷的前提是,她得別出現在少爺面前……
「我要玩、我要玩!」施詠蝶興奮地想接過慕容湍手中的長線。
慕容湍了然一笑,將繩線遞給她,還一邊幫她控制拉力,讓紙鳶飛得穩,才完全放手。
由於他是慕容家的獨子,又長年臥病在床,成長過程中始終只有自己一個人,詠蝶小女兒式的撒嬌及依賴,讓他感受到身為兄長的滿足感,所以對於她的要求,他很少說不。
「少爺。」一名僕隸來到他身邊稟報。「老夫人正要去作坊視察今年的繅絲情形,派小的來問您是否一同前往?」
「我去。」
一年多前,自大病痊癒後,慕容湍開始學習有關絲綢織物的一切,以便將來接掌家業,只不過紡織的學問深廣,從育蠶取絲、收繭繅絲至織染緙繡無不繁複,他起步晚,也就必須耗費比常人更大的心力學習。
「湍哥哥,你不陪詠蝶玩啦?」施詠蝶蹙起蛾眉。
「我另有要事,辦完再陪你,好麼?」
晶潤小嘴不依地噘起。「那你得答應我,晚上咱們一起用膳。」
他頷首微笑允諾,才步離湖畔。
原來,少爺也可以這麼溫柔……映入眼簾的畫面,教梔兒忍不住黯然。
「喂,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道嬌喝打醒陷入愁緒的梔兒,她回過神,就見一名粉妝玉琢的嬌貴人兒湊在眼前,不禁微楞。
「你聾啞啊?本小姐問你在這裡做什麼!」施詠蝶認出她是在湍樓服侍的小丫鬟,膚白骨瘦,年紀似乎小她一點。
「我……我正要離開……」在衣著華麗的美人兒面前,梔兒自慚形穢,垂首回話。
「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是不,一個奴才也敢自稱『我』?」
「奴婢正要離開。」她並沒有澄清身份,反正在少爺的眼裡,她大概連奴隸都不如……
「喂,等等!」
欲離的腳步被喚住,梔兒不解地回頭。
「幫我把紙鳶拿下來。」嬌生慣養的施詠蝶,一點要人「幫忙」的溫和語氣也沒有。
拿下來?在哪?
施詠蝶撇頭用下顎努努上方,算是告知一臉茫然的她紙鳶所在何方。
掛在樹梢上,妤高哪,她沒有把握自己拿不拿得到……梔兒面有難色。
「喂,還不快上去!」施詠蝶不耐煩地催促。
詠蝶小姐是客人,她知道不能得罪小姐,也不能惹小姐不高興,梔兒只好嚥了口唾沫,放下手中的竹簍,硬著頭皮爬上樹。
輕盈的身子踩上樹幹,雙手攀枝,一步步吃力地接近掛在樹梢的紙鳶。額上沁出點點汗珠,離地面也愈來愈遠,終於來到五彩紙鳶前。
這是少爺做來送給詠蝶小姐的紙鳶,她打掃書齋時曾在桌案上看過半成品,紙鳶骨架已有一處遭扯斷,她看了好心疼,小心翼翼伸長手勾回紙鳶。
「拿到了、拿到了!你快下來!」樹下的施詠蝶揚聲高呼。
一手拿著紙鳶的梔兒,爬下樹的動作沒有上樹來得俐落,艱難地回到樹身的一半時,小手一個沒抓穩,腳步跟著踩空,從樹枝間摔落——
「啊——」施詠蝶嚇得尖叫。
墜落的當下,梔兒仍把紙鳶牢牢護在懷中。
好疼……
在刺骨的劇烈疼痛下,梔兒逐漸失去意識,最後只聽見施詠蝶的一句話——
「是你自己要爬樹的……不關我的事,我不要紙鳶了!」
怎麼可以說棄就棄,這是少爺親手做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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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鳥西沉,小橋流水,詩意沁人。
「少爺,奴婢送晚膳來。」醉臥亭外,茴香頓足垂首。
不同於平時伺候他的人,慕容湍下意識抬眼瞥向端著食盤的丫鬟。
「端上來。」
「是。」茴香必恭必敬,將菜餚擺放於石桌上。
「為什麼是你來,梔兒偷懶去了?」慕容湍沒有多加思索就間出口,嗓音有一絲不快。
茴香有半瞬的訝異,覷了眼若無其事的施詠蝶。
少爺還不知道梔兒出事?也對啦,沒人敢拿梔兒的事去打擾少爺。
「回少爺,梔兒午後為了拿下掛在樹梢的紙鳶,從樹上摔下來,手臂脫了臼,所以由奴婢代她來服侍少爺用膳。」茴香照實道。
「紙鳶?」府裡擁有紙鳶的,只有一人。
慕容湍眉峰微擰,刻意忽略聽聞梔兒從樹上墜落後,心頭那莫名窒悶的感受,將若有所思的目光栘向神色不定的施詠蝶。
施詠蝶心一虛,搶先一步告狀:
「湍哥哥,你有事先離開後,杜梔兒就來搶我的紙鳶玩,結果她讓紙鳶卡在樹上,自己才爬上去拿的,她跌下樹跟我無關。湍哥哥,你幫我把紙鳶要回來,好不好嘛?」她嬌瞠地搖晃他的衣袖,裝得楚楚可憐。
梔兒才不會做那種事!茴香氣得瞠眼扁嘴,卻苦無資格辯駁。
「她當真那麼做?」慕容湍看著施詠蝶的目光微凜。
「是呀,詠蝶好委屈喔……」
不可能,少爺你別信她,梔兒不是那種人!茴香在心裡大喊。
「一起走,我幫你要回來。」他彈衣起身,踏出醉臥亭。
施詠蝶精緻的臉龐浮現惱色,心不甘情不願跟在後頭,茴香則是不安地尾隨他們。
來到湍樓後院一間寢房前,茴香替主子打開門扉,看了看半臥在床的梔兒。
「你醒了,太好了!」她蹦蹦跳跳來到床邊,鬆了口氣地拍拍胸脯。「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茴香,對不起,我沒事的。」梔兒微笑道,正好奇好友為何突然變得侷促謹慎,忽然罩頂的陰影給了她答案。
她一抬頭,赫然驚見神色冶騖的慕容湍就在她面前——
「少爺?!」她倒抽一口氣,連忙下床福身行禮。躺在床上迎接主子是大不敬的呀!
慕容湍睨了眼她纏上布條掛在胸前的左手,以及捲起的衣袖、褲管下,各處已經敷上藥膏的擦傷,一把無名火在心口直燒。
「做了虧心事,所以看到我會緊張?」
「沒有……」她從沒想過少爺會親自來找她,不知該留在原地,還是該躲開免得礙他眼,緊張自不在話下。
「沒有?」俊朗濃眉斜挑。
梔兒頻頻搖頭,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事。自從被逮到在少爺的書房外偷聽集總管教書後,除非是打掃送茶,她連靠近書房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