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顧盼
伯母還告訴我,她和伯父今年有意回台灣過冬,直到農曆新年後再回英國。她已經邀請我同行了,而我也在口頭上答應,只是還沒向我父親報告,不過我想應該沒有問題。
至於行期,相信伯母會直接和你聯絡。
雨桐,不要問我去台灣做什麼,因為甚至此時我都不確定自己的動機何在。
我寫這封信,只是告訴你這個消息,沒有要與你串通什麼,我不介意到時候在你雙親的面前,遭你冷言冷語;我願意將事情明朗化,不論需要耗費多少時間。
保重。
紹文上
她將這封信看了好幾遍,然後整個人跌坐在床上,輕輕的顫抖著。
完了!她躺下來,不可抑制的開始流淚。該怎麼去面對耀暉?那個只知道她十五歲那年曾經墜入深深愛戀,對其他事卻一無所知的男人呵,他將會如何處置她?
淚水濡濕了枕頭,她想起那次耀暉坐在她對面,握住她的手深情地對她表白:「雨桐,你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仙女,希望我夠福氣,能一輩子留得住你!」
她聽了呵呵笑他的傻氣;後來她送了他一卷畫軸,他攤開一看,竟只是一張雪白棉紙嵌在中央,她說:「藏好這卷畫軸,我就回不去了,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他當時激動的擁住她,「我會不會太自私了?」
她笑了一遍又一遍,說:「會,你是自私的男人,我是俗氣的仙女:這個故事可以改編成畫中仙自己賴皮想留作凡人身邊,就把畫軸交給他,還要他藏好免得被她找到,這樣她就名正言順的回不去了。你說這個仙女是個是很……很不要臉?」
這次換他笑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楊紹文要來了。
是啊!他大可以把信寫得好像多麼的含冤莫白,但他一定是忘了,當他們全家帶了一份厚禮,交到她父親的手上,並要求將雨桐許配給紹文時,他父母臉上的神情簡直不是要求,而是命令了;他一定也忘了,在決定訂婚的那個晚上,雙方家長好像都十分民主的避開了他們,說這是年輕人自己的事,最後還是得由他們自己決定,但他卻在單獨與她相處時,非常懇切的暗示了她:「雨桐,讓我們各懷鬼胎吧!哈哈,只是遊戲規則是:你永遠逃不開我!」
她想著,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向紹文坦白。這件事對耀暉而言,想必是一個青天霹靂,但對紹文一定不是,因為他從頭到尾都知道,她是配合著大家演戲,知道她對婚約的不夠
真心,那麼試著請紹文放過她,或許能得到妥協也不一定。
於是她立刻起身,坐到書桌旁,攤開信紙寫信。
紹文:
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寫這封信?
幾個月前我們在曼徹斯特訂婚,是的,我們曾經許諾彼此的終身;但是紹文,關於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你們在說,我的角色只是一個身不由己的祭品,在親情壓力的祭壇上被完整的奉獻出去了。
我無意跟你打筆仗,與你在文字上爭奪,究竟是誰受了比較大的委屈;請你一定要知道,我之所以對這事件表現得如此沉默,是因為我以為我們心照不宣,只要你從不認輸的佔有慾得到滿足,你就會毫不考慮的將我放棄。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在我們念中學,你霸道的向每一個跟我說話的男孩子宣稱:
「她是我的!」時,我沒有愛過你;在我同意訂婚後,你深深的吻著我時,我也沒有愛過你;在你可憐兮兮的說我是那個不笑的公主,而你是來逗我一笑的傻瓜時,我更沒有愛過你。
紹文,醒醒吧!你可以給我一具枷鎖,把我關在牢籠,讓我穿華麗的衣裳,給我吃鮮美的食物,然後理直氣壯的四處傳播你是多麼愛我……可是,充其量,我也不過是你的一個俘虜。
我回台灣,目的就是希望你能看清這整件事,也希望你能遇到另一個女孩子,一個你真心愛她、她也愛你的對象,那麼對你、對我、或許都是一種解脫。
答應我,不要來台灣,好嗎?我在這裡一切都好,在我的生命中,從沒一刻像現在這樣美好,因為有一個男人,我和他彼此相愛。我確定知道這才是愛情,因此,雖然我與你仍有婚約,但我這輩子卻只想和他終老了。請你答應我,解除婚約吧!不要勉強在一塊兒,釀成悲劇。
你放過我,我會永遠感激你。
祝好。
雨桐上
第四章
在給紹文的信寄出三天後,雨桐接到一通電話。
「喂?」她問了一聲。星期天一早,有個人已經迫不及待來問今天的節目了,她直覺的以為會是耀暉。
「雨桐,雨桐嗎?這電話雜音好大!」對方大聲的喊著。
「媽,媽,是你嗎?」聽出是母親的聲音,她頓時緊張起來。媽媽要告訴她回台灣的時間了,那紹文呢?算算時間,他應該還沒有收到信。
「是啊!雨桐,紹文都跟你說了吧?我和你爸爸要回台灣過年哪!你高不高興啊?」
「當然高興,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機場接你們。」
「十一月,預定是十號早上的飛機,你看怎麼樣?」
「好,沒有問題。媽,紹文是不是也一塊兒回來?」
「喔,忘了告訴你,紹文家需要他,快過年了,他們特別忙,能不能跟我們一起回去,現在也不確定。你們分開也夠久了,雨桐,他要是不能去台灣,你抽空回來嘛!趕快回來把婚事辦一辦,我和你爸爸也好了了這樁心事啊!」
「媽——你回來再說了。電話費很貴,你去休息吧!」她急切的想要終止這個話題。
「好,那我掛斷了,你自己萬事小心!」
掛了電話之隆,雨桐稍稍的放了心,至少,紹文還沒有決定要跟父母一起回來;媽媽又說,他家需要他,那麼也很有可能他根本不會來了。
她坐在電話機旁沉思,讓自己陷在一個深不見底的世界之中,靜極了,周圍的氣氛開始變得詭異;她像一個完全無法掌握命運的迷途者,想望一顆能洞悉未來的水晶球。
她心中祈禱著,希望在這個事件中,沒有一個人是受害者吧!她曾經和耀暉說過一段話:「即使不能將人生的計畫通盤擬定,我也不要走一步算一步;走的時候險象環生,走過之後喘口大氣,呼——原來危機就是轉機!」
但是,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對於未來的日子,她的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個多小時後,電話鈴再度響起,雨桐輕震著將自己從記憶的河流中拔出,穩了一下情緒才拿起聽筒。
「我真瘋狂,今天是星期天,知道嗎?我昨晚想了一個晚上,要怎麼叫醒一個從星期六晚上睡到星期天早上的睡美人?」
是耀暉!一拿起電話,就聽到他極溫柔又帶點焦灼的語氣,毫不掩飾自己滾燙的熱情,她終於給逗笑了。
「睡美人要睡一百年的!我不過睡了一個晚上,恐怕還不夠格當睡美人,了不起是條睡蟲罷了!」她笑著說,幾乎忘了剛才發愁的事了。
「雨桐!當我把你比做睡美人時,請你瞭解,我這個三十好幾的老白馬王子是多麼欣羨又嚮往那『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結局,盡量努力配合一下好嗎?竟然說自己是條蟲!我可不相信有哪個白馬王子歷經千辛萬苦要去吻醒一條蟲的。」他說得煞有其事一般。
雨桐笑得捧住了腹部,直喊肚子疼。
「喂!說真的,我本來想一大早就打一通電話給你,然後大聲唱:Morning
hasbroken,後來怕歌聲太難聽,我們不但沒有從此過著快樂的日子,你還從此就被我嚇跑了,那可不妙!」他說。
「耀暉,你怎麼了?為什麼忽然熱衷起扮演白馬王子這個角色?」她微笑,心想和他抬槓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喔!我整個晚上都在看童話書。沒辦法,我得努力壓抑對你的強烈思念,雖然昨天才見過你……別取笑我……哦,你知道嗎?我歸納出一個結論,在白雪公主的故事中,有一個人大概會讓天下男性羨慕死,那就是那個王子。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從頭到快結尾都沒有戲分,當白雪公主被整得半死時,他完全不需要出來共患難,直到最後,他才奇跡般的現身,然後給公主一個深深的吻,輕而易舉的抱得美人歸了。」
「你……很羨慕嗎?」雨桐聽得心驚肉跳。當白雪公主被整得半死時,王子完全不需要出來共患難的!?她也在險境之中啊!杜耀暉是不是能置身事外呢?「你一定是羨慕的,耀暉。」她不等他回答,逕自下了結論,
「你一定也想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公主的,對不對?」
電話那端靜下來了,只聽到他重重的氣息,離話筒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