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任倩筠
「什麼沒做什麼?」其中一人凶巴巴地吼道,「難道她死了嗎?死人才會沒做什麼!」
被這麼一吼,李宮玉委屈地低下頭去。
「哎呀,你跟她生什麼氣呢?什麼樣的主子養出什麼樣的奴才,你也知道,李宮玉的個性就跟她主子一樣嘛!」
說完,眾姐妹掩嘴而笑,笑得既曖昧又得意。
「我看呀,她說的也是實話,八公主是沒做什麼,因為她什麼正經事也做不出來呀!」
這麼一說,大家笑得更張狂了,八公主天玉永遠跟不上宮廷的腳步,永道脫序的誇張行為,什麼時候想,什麼時候都會覺得很好笑。
李宮玉也只能站在旁邊愣愣地跟著傻笑。
「各……各位姐姐,如果……如果沒有什麼事,我……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走吧走吧!」她們輕蔑地揮著手,「反正你的主子是最不需要擔心的一個。」
李宮玉如獲重釋,低了頭往裡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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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宮玉繞過重重巍峨的宮殿,轉過精雕細琢的山牆屋簷,及一座又一座景色別緻的小館,一直來到皇宮最後面,一個看來似乎與華麗的宮廷毫不相關的地方:八公主天玉所居的「天玉館」。
雖美其名為天玉館,其實是從前安置先帝御幸過,卻沒生子嬪妃的地方,勉強清理一塊出來的,多年失修,牆瓦斑駁。
這兒原來叫「野狐落」,是由一座座破敗的屋瓦聚集起來的地方,生活在這裡的人一個比一個老,都是在這裡倒數日子的人。
這麼一個困窘的地方,還是皇后以恩賜的態度賜與天玉的。
李宮玉收起傻憨,露出一臉精光。
爭吧!都去爭吧!這世上什麼人最幸福?不爭的人是最幸福的!這是她自六歲入宮以來,最最深刻的體認;她唯一能報答主子的,就是讓她保持現狀,做個與世無爭的公主。
這南國的宮廷啊,綺麗如夢幻的花園,其實處處暗藏凶險。一個不小心,就會惹來成群的蜜蜂,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那只蜂后。
南國皇帝有八個女兒,前七個人稱七仙女,分別是天壽、天陽、天榮、天昌、天顯、天慶、天羽公主;最大的天壽公主,今年二十二歲,最小的天羽公主,今年十六歲,全部都是皇后親生,一個比一個漂亮,卻一個比一個陰險驕縱。
這天玉公主,與天羽公主同年,是有懼妻症的皇帝,趁皇后不注意時,跟一名宮女偷偷有的;無奈皇后在宮裡眼線眾多,很快便被發現,皇帝匆促安排懷孕中的宮女逃亡,宮女在寺廟中產下女兒,為了躲避皇后的追殺,只好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四處流浪。
十五年後,皇帝到廟裡燒香祈福,兩人相遇,抱頭痛哭,此時的宮女已因多年的貧病交迫而奄奄一息;皇帝頓生懊悔,一改一向的軟弱,堅持要把她們接回宮。
這突如其來的固執,讓一向專橫的皇后有些錯愕,後來終於答應接她們進宮,只不過福薄命短的宮女,沒來得及享受遲來的榮耀,便撒手人寰了。
而這天玉,雖然貴為公主,但吃住方面其實跟一個普通的宮女差不多,不過相較於以前四處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這兒其實已經很接近天堂了,所以嬌憨的天玉很滿足地生活著。
或許是在天玉身上看到了真正屬於一個孩子的天真,也因著一種補償心理,皇帝沒事總愛往天玉館跑;現在他正捲起袖子,抱頭苦思地盯著棋盤。
「該怎麼走呢?」他將朝服脫在一邊,皇冠也搞了下來。
「要不然您走車好了,這樣暫時能解圍。」天玉一臉憨直,好心地提醒他。
「不行!朕可不需要你放水。」他非常固執,審視著棋盤又陷入苦思。
「哎呀,走車就走車嘛!人家給你指路你還不走。」
皇帝身後一個年紀不知道有多大的盛裝老婦,瞇著眼,自顧自的拿起一顆棋子,就往前滑去。
眾人看了一陣呆愕。
「唉……姥姥,您別鬧了,那哪裡是車,那是象啊!」
「喔……那不是車啊?」
「那是象!您都老得看不清楚了……」皇帝嘟噥著,把象給拿回來,繼續他不情願的苦思。
在他們四周圍的婦人全盛裝打扮,在這裡,服裝上仍然延續以前爭奇鬥艷的習慣,不過臉上早沒了比較的神態;她們一個比一個老,有的甚至老得連皇帝都不知道該稱她們為奶奶還是祖母,就乾脆一律都稱姥姥。
她們有的人視力不好,卻看得津津有味,臉都快貼到棋盤上來了。
「我說姐姐,你真的老了,這才是車啊!」另一位婦人也拿起一顆棋子,得意地湊到剛才那人面前。
「唉……那是馬,快點還給朕吧!你們這樣東拿西拿的,朕都要搞混了。」
「喔……這是馬啊,那車到底在哪兒呢?」她困惑地梭巡著。
「得了!你們都去旁邊休息吧,讓朕好好跟天玉下盤棋行不行啊?」
「喔。」她們自覺沒趣,互相扶持著往一株跟她們年齡有得拼的樹下走去。
這時,李宮玉進來下跪通報:
「皇上,皇后請您盡速回去,說是有重大事情要與您商量。」
皇帝把一顆棋子重重地放在棋盤上,一臉無趣,可又不敢反抗,只好訕訕地叨念:「能有什麼重大的事,凡事還不是她說了算,朕頂多是去蓋個印罷了……」
說完他極遲緩又不情願地站起身走出天玉館,一會兒又慌慌張張地跑回來。
「皇冠?朕的皇冠呢?哎呀!幸好朕記得,不然回去又要被她數落了。天玉,你顧著棋盤,維持原狀啊,等一下父皇再回來跟你下。」
「好呀!」天玉一臉孩子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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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上、下、中!」
一道輕靈的身影如玉墜子般飛了出去,落在一湟小池塘裡,霎時水花四濺。
所謂的小池塘,也不過就是下雨積水形成的一處低窪地。
天玉滿臉污泥,辛苦地爬起來咕噥:
「宮玉姐姐,你怎麼完全不按照你念的那樣攻擊!」
李宮玉向前拉起她。「笨啊!我是你的敵人耶,敵人的話可以相信嗎?」
天玉狼狽地拍去身上的污泥,表情有些困惑。
「對!宮玉說得沒錯!」遠遠的一道蒼老聲音憤恨地傳來,「天玉,你要記住,這世上最最不可相信的就是你的敵人,就像當年的我,因為一時仁慈相信了謹貴妃,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哼!光說別人,你自己難道就光明磊落?」另一道聲音的主人赫然是白髮蒼蒼的謹貴妃,她搖晃著厚重的身軀,沉緩地走到前一個老人身後,「你不也心機用盡,我也被你害過啊!」
前一個老人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另一個人在樹下搖著扇子,朝她們的方向喊道:
「算啦!都幾歲的人了,計較那些做什麼?當年我們的功力都太弱了,否則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方來。」
此話說得兩位老人一歎,目光不禁飄向幽遠的一方。
「是啊,不過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好,起碼不用再勾心鬥角了,想想,其實幸福的人是我們呢!走走走,唱戲去吧!」天玉懵懂地看著那些人遠去,純稚的她永遠也搞不懂她們話裡深沉的涵義。她是在深山荒野中長大的,她以為這宮廷就像她曾見過的山河般單純,李宮玉也盡量讓她保有這種天真的想法。
此時,一名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公主?哎呀,我的天啊!您怎麼弄成這副德行?」
「我……剛剛練劍時不小心摔到小池塘裡去了。」
宮女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
「您忘了今天中午的宴會嗎?皇后娘娘說了,一個也不許遲到啊!」
天玉跟李宮玉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李宮玉叫了起來,推著天玉。「對喔,糟糕!我都忘了,快快快:!」
天玉提著滿是污泥的裙子,往屋內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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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是在皇宮的中殿舉行,中殿位在皇宮的正中間,議事前殿的後面,而天玉館則在皇宮的最裡面。按規矩行走的話,得繞過重重甬道、鵝卵石道、青石道,以及避開七位公主指定她們不許行走的路;若不要這麼大費周章的走,直接穿越御道則是最省時間的方法。
問題是,御道只能供皇帝、皇后通行,其他人,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隨意穿越御道。
一路上,李宮玉帶著天玉馬不停蹄的奔跑,就在好不容易來到後殿時,中殿的「鐘鼓樓」已經傳來沉重的鼓聲。那是迎接貴賓入殿的鼓聲,一共會敲擊三次,三次之後接下來就是「迎賓曲」了。
「完了!擊鼓了!這下子死定了。」李宮玉停下腳步,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下子可給皇后一個充分整治天玉的理由了。
天玉不明白地扯扯李宮玉的衣角,「宮玉姐姐,這條路過去不就是中殿了嗎?」她指著旁邊一條冗長的、鋪設白玉石的道路,小小聲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