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任倩筠
但是對待多羅部,卻也不能像當年父皇對待米氏部族的叛變那樣,將他們盡投於河,一舉殺了個精光,這會寒了其他部族的心,他是個眼光深遠的政治家,同時也是個富有謀略的軍事家,他既要分化多羅部,也要避免激起他們的同仇敵愾,同時更要適時地延攬多羅部可用之才為新政權效命,所以在處理多羅部方面,他著實費了一番心思。
他收起腰刀,凌厲的目光仍然緊緊注視著多羅仁翔,這個跟他一樣,同樣有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英俊輪廓,雙眼卻顯得十分世故成熟的男人。
「多羅仁翔……」他低沉的警告:「朕知道你是個可用之才,如果你能在戰場上建立起傲人的功績,朕會允許你們多羅部的白帳存在於賀蘭山東麓,反之……」
拓跋昊戴著黃金臂環的手甩了下披風轉身離開,留下一句沒有結尾,卻意味深長的話。
「退婚!」
寶雨殿裡,拓跋昊拍桌站起來怒吼著,隨手把一疊奏折掃落階下,一雙眼陰鷙地瞇起,來回掃視著跪伏於地的群臣。
「皇上。」一道蒼老的聲音剛響起,便被拓跋昊洪亮的聲音給壓下。
「你給我住嘴!是朕要立後,不是你們,你們哪來這麼多的意見?」
他邊咆哮邊招視線轉向其中一名武官。
「多羅仁翔!」
「皇上。」多羅仁翔趕緊出列,心情忐忑不安,一想到皇上那銳利又深不可測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他的面容就籠罩一層厚重的陰影。
拓跋昊背著雙手,大步來到多羅仁翔的面前,俯低身子,眼光森冷,語氣顯然平平淡淡,實則內含凶險。
「你們多羅部,出了一個多羅延隆壓了我十六年,朕好不容易才把他剷除,現在你們又弄出個皇后來,想要繼續牽制搓,嗯?」
多羅仁翔一句話也不敢回答。
拓跋部與多羅部世代聯姻,歷代皇后皆出自多羅部,與多羅冰嵐的這件婚事是在多羅延隆仍為國相時定下的,現在拓跋昊好不容易擺脫了多羅延隆的陰影,對他長期累積的怨恨卻仍然繼續影響著多羅部,他當然不願意再立多羅部的女子為後。
但是朝中老臣衡量整個情勢,認為皇上若有心要拓展版圖,便不可沒有多羅部的支持,畢競大夏國最初的體制是屬於部落政權,也就是由各部落首領推舉出優秀的領導者,其中拓跋部最大,多羅部次之,野利部再次之,因此歷代首領都由拓跋部擔任。這些領導者在戰爭時具有號召其他部落的權力,直至拓跋昊的祖父時代開始,才逐漸變成類似漢人的中央集權君主制度,改原來的部落首領聚會為朝堂的君臣議會,並且仿宋朝建立了一整套官制。
多羅部無論軍事實力或人口總數都僅次於拓跋部,現下雖然接受皇上的銀牌號令,對皇上的大力整飭尚無怨言,但若連由本部女子出任皇后這個權利都給削奪的話,恐怕將會動搖他們繼續為拓跋部效忠的決心。
更何況,除了多羅部,其餘各部勢均力敵,推舉了這一部,其餘各部可能就要產生怨言,因此現下仍是由多羅部的女子擔任皇后最為適當。於是重臣紛紛上奏反對侮婚,而玻這些奏折逼得進退維谷的拓跋昊,當然只好把怒氣發洩在多羅仁翔身上。
「皇上……」野利元榮欲開口替多羅仁翔解圍,卻再度被拓跋昊的聲音拾轟回。
「你住嘴!」
他怒斥:「朕現在不想聽你說,朕要聽他說,是不是你們多羅部以為立了後就可以繼續牽制我?是不是?」
因為極端的憤怒,他變得有些偏執。
多羅仁翔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盯著皇上的黑色皮靴,大氣都不敢喘下。
寶雨殿的空氣由原先的滯重轉為殺氣騰騰,年輕卻霸氣十足的拓跋昊的憤怒,使得這座宮殿瀰漫著一股戰爭的氣味。
這時,一道清亮卻威嚴的聲音朗朗地傳來,盛裝的太后及宮女們緩緩進入,高貴華麗的氛圍改變了寶雨殿的氣氛。
第三章
「我來替他回答吧!」太后多羅明珊直視著拓跋昊詫異的眼,來到他與多羅仁翔之間。
拓跋昊眼中的憤怒明顯地收了起來。
不同於對多羅延隆的怨恨,對於多羅太后曾經干預朝政,拓跋昊是十分感激的,因為在制衡多羅延隆的勢力擴展方面,他英明睿智的母后發揮了相當強的影響力,甚至在扳倒多羅延隆的關鍵時刻,與多羅延隆有著青梅竹馬戀情的母后毫不遲疑地站在他這一邊,給予他精神上以及實際軍事上有力的支撐,這是拓跋昊在取得政權之後對她更加恭敬,同時願意在重大決策上聆聽母后意見的重要因素。
多羅太后溫和地免去他們的跪拜,一雙還很年輕卻閱歷豐富的眼環視著睽違一年多的朝堂,看了看或熱悉或陌生的官員,再將目光慈祥地移到拓跋昊——她魁梧又英俊的兒子身上。
雖貴為太后,實際上她也不過才三十二歲,早年喪夫與代子視政使得她的容貌更添一股後宮婦人所沒有的政治風味,她彎身撿起被拋棄在地的奏折,隨手翻了幾頁,再抬起眼,犀利取代了原先的慈祥。
「皇兒,你是一國之主,當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與作法,但是當你的想法與作法可能動搖到這個國家的根本時,這些奏折就會很自然地出現在你面前……你以機智而迅捷的手段剷除了國相多羅延隆,並且毫不留情地拔除他的黨羽,展現了你少年君主的魄力,也建立了你的威信,母后很為你感到高興,朝中大臣也為有這樣一位英明果決的君主拍手稱慶。」
她稍頓了下,緩了緩語氣道:「但,皇兒你要知道,那僅僅只是多羅延隆一人之罪,他已經付出生命作為代價,該殺的你都殺了,非不致死的你也沒放過他們,現在你又迫多羅部遷徒四方,母后認為那已經夠了……以多羅氏為後,原是祖宗們傳下來的規矩,並不是多羅延隆的詭計,皇兒沒有必要為了區區一個皇后人選把自己跟朝臣的關係弄得這麼僵……」
拓跋昊尊重自己的母后也是多羅氏出身,因此面色稍緩,但是他對立後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母后說的沒錯,皇后人選一直是由多羅部選出,所謂祖宗們的規矩,孩兒認為那是不破不立,兒臣想要為大夏國開創一番新的局面、首先就徘從破除這些舊習做起。」
太后當然知道這是他的推托之辭,卻也不便說破。
拓跋昊怨恨多羅延隆極深,凡事只要跟多羅延隆牽扯上關係,大多不會有太好的結果,先前多羅延隆決定的皇后人選,理所當然地會受到他的排斥,但是這已經不是個人恩怨問題,而是關係到整個大夏國,他初掌政權,若先得罪了多羅這個大部,那以後這個皇位要怎麼坐下去?是以她意志堅定地看著一意孤行的他,語氣更為沉重。「有一個事實,皇兒必須認清,拓跋政權是在各部的擁護下成立的,其中多羅部又僅次於拓跋部,他們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如果有一天,他們變成了你的敵人,那也將會是最可怕的敵人——」
母后的聲音在他心底擴大,撞擊著他固執如冰的意念,他不自覺地握緊自己的右臂。
她把奏折一本一本拾起,走上御階,重新放回桌上,當她在台階上轉過身時。整個神情忽然一變,赫然是住昔坐在拓跋昊身邊,那個睿智英明又富有決斷力的太后。
「我有句話,要跟各位說清楚。」她的聲音冷靜,卻極具震撼力。「當初先皇遺命,『三大將共同輔政』,我、野利元榮大人以及多羅延隆大人。這其中,多羅延隆大人可說是居功至偉,到如今我還是這樣認為,為什麼呢?大家仔細想想,皇上即位初年、第三年、第十年、以至於第十二年,遼國幾次發重兵來攻,軍情吃緊甚至危及京城,都是多羅延隆大人親自披褂上陣,這才保住了我大夏國的江山。這期間,打頭陣的都是多羅部的子弟兵,幾次戰爭下來,多羅部折損了不少人馬,論功行賞時可也沒專挑多羅部,這一點,我應該沒有說錯吧?費聽大人……」
年老的武官費聽大人點了點頭、那幾場戰爭他都有參予,他現在的武官職位還是多羅延隆破格擢升的。
她再把目光投向面無表情的拓跋昊。
「皇兒,多羅延隆大人的確在後來逐漸走岔了路,這固然罪無可恕,但是你在論處他的罪過時,卻並沒有好好去想想他曾立下的無數汗馬功勞,還有你們——」
銳利的眸光迅速掃視群臣一眼,「一口氣進了這麼多奏折上來,這與國相當年壓制幼主的情況又有什麼不同?皇上已經長大了,自然有他自己的判斷力,當立不當立多羅氏為皇后,他自己心如明鏡,你們用不著把他當小孩兒一樣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