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妹子
她當然記得,幾分鐘前才回憶起他帶著體檢表宣誓追求她的那一幕,他竟不斷要加深她印象地再度提醒,真是一刻也不放過!
重新開始……
他的話仍像當年一樣具有震撼力,簡單的宣言挾帶不容抗拒的氣勢向她席捲而來,領她走進極度瘋狂的情愛世界中。那段像乘船般的戀愛經驗,時有驟雨狂風、時而綿雨微波,愛嗔癡怨的熱戀滋味,如今仍令她回味無窮。
可能嗎?重新開始……
不無動心的,恨不能馬上跳上愛之船,再次共同攜手徜徉其中,多麼令人嚮往的旅程啊!可惜——
她不能。
她沒一刻或忘離開他的理由,潛伏於她背後的危機,仍隱隱伺機而動。她從沒鬆懈過,也不敢大意,身邊一個奇奇已經夠她隨時風聲鶴唳了,沒理由拖著如今事業有成的他一起蹚這趟渾水。這輩子她已經夠倒楣了,但她不怨怪任何人,只要她關心的人能平平安安,什麼付出都值得。
會決定讓奇奇認祖歸宗,道理是相同的,為的是預防將來萬一……
除了他的親生父親,沒別人更適合了,她深情摯眸中霎時間盛滿盈眶熱淚。
怕是真有那一天的來臨,她將無福再享有向乙威溫柔霸氣的情愛;想要留一口氣多一刻待在他身邊,都算奢侈了……
嗚……嗚……
自我多愁善感的想像,不知不覺低低嗚咽起來。
悲不可抑,隨著哭聲哀哀傳進話簡,傳到向乙威心坎裡,聽起來好不令人斷腸!他急慌了。「喂?伶伶?唉!你哭什麼啊?幹麼哭呀?有什麼好傷心難過的?你別哭呀!」
向乙威在那頭急得不知該將話筒擺置哪一邊的耳朵才好,慌得手足無措。
「嗚……嗚……」
這會兒他實在汗顏了。
他不懂,他要追求她這麼令她難受嗎?
他哪裡做錯了?當年她聽到他的宣言可沒有這般反應的呀!難道場景變了,時間不同,連人現在長大後的反應也變了?
嗚呼哀哉!
誰來告訴他該怎麼做?如果這小妮子的烏龜殼只是硬梆梆的盔甲,他要應付起來當然得心應手,偏偏她不是!情況超乎他所料,她竟然使軟的!這下他怎麼忍心下手?光是聽她的哭聲,他已經伏地稱臣。幸沒讓他親眼見她垂淚珠落,否則他也早就包袱款款、棄甲檄械回台灣了,順了她的心。
就怕她掉眼淚!
從認識她一直到他們離異,之間唯有兩次情況讓他目睹她掉眼淚:一次是在結婚典禮上套戒指時;一次是在得知懷孕時。兩次都算是喜極而泣,從來沒有一次情況是像今天這樣痛哭流涕,真是……折煞他的命啊……
離婚時沒見她掉過半滴眼淚,怎麼五年後她的淚腺就特別發達?他慘了,現在連熱鍋上的螞蟻都不足以跟他力拼慌張!他慘斃了!
就怕她會懂得開始利用這項武器!
不公平!這實在是不公平!為什麼從以前就規定「男兒有淚不輕彈」?害他想拿這項武器回敬她都有失顏面,嘖!男女不平等條約啊!
嗚……嗚……
換他想哭了!
嗚……啐——
鍾應伶傷心的嚶泣聲有了不同頻率,是她攝鼻涕的聲音。
藉由話筒傳聲聽在向乙威耳裡可不一樣,耳朵自動翻譯為:抽噎!再怎麼醫學常識不足的白癡都知道,會哭到抽噎的程度,必定是極度傷心欲絕的悲泣!
事情大條了!
不再猶豫,他決定拋下臥病在床的老父,棄向伊人身邊;狠狠將她擁入懷中,為她抹去淚水、洗去傷悲、趕跑惡魔……
才準備扔下話筒,腳步還沒開跑就聽見她在電話那頭大聲疾呼:「不准跑上來!」
怪哉!她怎麼知道他正打算上樓安慰她?
他抓過話簡仔細摸索,莫非這醫院電話裝有偷窺電眼?向乙威納悶透頂,他可不信邪。
終於,哭到甘願的鍾應伶為他解惑。
「我猜的,依你爆發性的脾氣,我正在猜你可能隨時會跑上來制止我哭泣,抱歉讓你見笑了。」事實上她早已讓人見笑了,她的週身圍滿了淒熱鬧觀望的人潮,她可不需要他也來湊一腳,否則會更好笑!
神算!向乙威好不佩服,他都不知道他前妻有這能力,隨隨便便猜到他的下一步行動,還將timing抓得那麼嘟嘟好,太神奇了!他歎為觀止,早知道當年該押著她多造訪幾趟「柏青哥」。
說什麼都不能再心軟放過她這頭小肥羊了,向乙威篤定。好康一定要留起來自己用,管她什麼眼淚攻勢、珍珠飛彈,他決定不能輕易動搖;一旦被破功,放手後的結果是比損失幾百億的財富還要來得慘重,那將是要人命的錐心刺骨痛,簡稱:心痛!
打死他都不會再放手了。
豁出性命卯上軟龜殼也要拼!
「喂?喂?你還有沒有在聽?喂?」被他視為肥羊的鍾應伶,努力在電話那頭窮擔心。算算他從六樓衝上來的重力減速度,這段路程未免太漫長!
哪知這位仁兄此刻是蓄勢待發、磨刀霍霍向肥羊,他中氣十足道:「一直都在,而且我剛才說過的話,一個字也不會收回。除非你有合理、完整、能拒絕我的理由,否則你還是沒辦法阻止我付諸行動。」
鐵橫了心不為所動,決定有空先去買個耳塞子、眼罩什麼的,以隨時抵禦她哭攻淚灑的奇襲。
第六章
顯然再多說什麼都動搖不了他的決心,鍾應伶頭痛不已,更無法諒解自己適才暴露的脆弱,太懦弱了!沒事竟失神地對著話筒掉眼淚,除了讓身邊觀眾看見了世紀奇觀,也害她破壞了形象在同事面前做了壞榜樣。
看看她!佔用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光陰霸著公務電話聊往事附帶一地珠淚!護士長老大姐若想炒她十八回魷魚,她是連喘也不敢喘。
「Irene你還好嗎?是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傷心?」
「不要哭,什麼事說出來,我們會幫你。」
「是啊是啊!光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Irene……」
嗚……她更想哭了!
親愛的同事們竟然這麼富有同情心。看看她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決定幫助她,這樣無私的關心,太……太令人感動了!
好一群熱心盲目的外國人呵……
七樓護理站霎時間陷入愁雲摻霧的奇景中,白衣天使上前相擁安慰,莫明傷感地一齊陪哭,局勢一發不可收拾,看得過路病人家屬們鼻酸掬飲一把同情淚……
這些人吃錯了什麼藥?
向乙威不敢置信,鍾應伶一個人哭給他聽還嫌不夠,竟神通廣大到煽動一群不可數的民眾替她壯大聲勢!摔電話的衝動不斷交織。
「不要哭了,再哭下去你們醫院就要淹水災了!別以為用這種小水滴伎倆能引我同情,沒這麼容易打發的。」決定狠下心對抗鍾應伶的眼淚攻勢,他可不是唬大的。
「你……你好沒良心……」她抽抽嗒嗒地指控,氾濫成災的洪流不是一時半刻可蒸發。
苦惱啊!向乙威叫屈,不久前才聽某人義正嚴詞地高談「上班時間工作至上」,這會兒那唱高調的正主兒竟先帶頭幹起罷工事業來了!
不能再任這場「悲」劇繼續坐大,需知七樓那票娘子軍正掌控那層樓每位病患的生死大計,該是他身體力行,拿出男性的魄力來阻止鬧劇的時候。
毅然掛下電話,動了動全身筋骨,回頭對床上至親老父做完臨別巡禮,轉身離開病房趕赴戰場——
七樓在望,他傻眼了——
金毛小人醫師竟然捷足先登他一步!
看這小子幹了什麼好事?!
此刻他竟敢公然大刺刺在眾目睽睽之下——擁抱鍾應伶!
天殺的!今天一定宰了你!
那群不務正業陪哭的笨護士怎麼不繼續哭了?還自動讓出一條大馬路供這尾金毛混小子乘虛而入,腦袋全糊了嗎?為什麼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
還……還有那個……那個已經哭得不分東南西北的笨女人,現在還不守婦道地乖乖窩在敵人懷裡……
可恨哪……
孰可忍,孰不可忍!
努力做完最後一遍發聲練習。
吐氣……吸氣……用力——
「放開她!」向老闆終於大喝。
造勢成功,在場民眾將注意力轉向他,不過也只維持三秒鐘。
因為沒人聽得懂他在大叫什麼。
憤恨交加的復仇者氣到忘記自己站在哪一國的國土了。
他擰眉暗惱,再接再勵。
「放開她!」標準的英文發音,這回他沒亂吠。
氣騰騰的腳步堅忍不拔地邁進護理站聖地,直搗黃龍。
而他的前妻呢?竟然還呆呆賴在姦夫手裡,怔著一臉淚漣漣的花相楞望他。
還不馬上離開!
「鍾、應、伶!」
用吼的比較快!他恨恨地動手就要一把拉過她。
沒想金毛醫生動作了,快他一步防下他搶人的雙手,挺身擋住鍾應伶。這情形惹毛了向乙威,他錯愕地瞪向金毛外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