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妹子
仍在夢遊的鍾應伶隨後跟上,掏鑰匙的同時不忘力圖保持清醒,模糊地道:「呃!謝謝,送到這裡就好。」開了門,她回頭伸手打算接過小奇奇。
卒不及防地,向乙威低頭迅速在她惺忪的眼皮上親了一記,丟下一句:「晚安,我送兒子回房。」
不理她呆楞的雙手,他逕自抱著兒子走向位於走道底端的兒童臥房,進門前,身後沒有意外地響起——
砰!砰!
不難猜前一聲是關門聲,後者則是跌倒的碰撞聲,得逞的賊笑再次掛上向乙威嘴角。
踢開房門,走向窗戶旁的卡通床,抱著兒子和衣躺了上去。鼻端湊近小臉,深深吸汲屬於孩童的青澀氣息。他舒服又滿足地閉上眼,無限珍惜這一刻的擁有。
不知不覺的,也有一半故意的,他竟真的睡覺了!
想他將近四十八個鐘頭沒合過眼,而這兩天的變化與情緒起伏激盪下來,他還沒累倒,真的是超人了!
無奈的鍾應伶,也只能為時已晚地看著他們唉聲歎氣。
靜靜站立於床尾好半晌了,端詳著一大一小兩張極其相像的睡臉,那樣的安穩與祥和,不得不承認,她的心中是相當感動的。
太快了。雖然心裡不是沒預感,在中國餐廳湊巧碰面後他隨時可能會突擊而來,但是沒料到這麼快,快得讓她還沒擬妥應對詞就陣亡了。
原想一概對他們父子關係否認到底的,但今天一天的進展她始料未及。兒子對他完全開放的信任與依賴,她看得清清楚楚;而向乙威在注視兒子時的神情,那般的溺愛與激動,她也全看在眼底,不能說心裡是沒有愧咎的。
一整天下來,看著父子倆全然的喜悅與感情,她不斷自問著當初的一意孤行,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不論她花多少心思,不惜給兒子多麼完整的教育,依舊無法彌補兒子心理上單親家庭所造成的缺憾。傷害是無形的,隨著孩子的成長,她看得更清楚。
她真的做錯了嗎?
曾經想過為了兒子隨便找個值得當父親的男人過完下半輩子,解決單親的困擾。想想還是作罷,她不能在每天面對兒子那張像極另一張臉的情形下,在思念與痛苦的回憶中與另一個她完全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深深地再流連一溫床上熟睡的人影,不捨地轉身,帶上房門。
而向乙威深思的眸在她身後亮起,黑暗中看著她帶上房門離去——完全符合小說劇情。
抬腕看了手錶。
凌晨四點。
她站在那裡多久了?向乙威不禁懷疑。一個小時前他就醒了,發現她一直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活像站崗的衛兵。眼角注意到她尚未換穿睡衣,那麼,是不是有可能從他們回來後,她都一直站在那裡?還是她有夢遊症?他不記得以前半夜她有爬起來的習慣……
哆嗦一陣,涼意席捲全身。
懷中的小寶貝依然酣睡安枕他臂彎。
不禁怨嗔——
來查房的母親竟沒好心為他們加條被蓋!
哈啾!
天氣多變化,自求保命要緊。
哈啾!
鍾應伶也打了個噴嚏。
——今天有沒有吐得很厲害?
——還好啦!多吞幾顆梅子就比較好。
——吃完梅子後呢?
——唔……那個……
——吃了幾個果凍?
——唔……半包。
——又不聽話!寶寶會被你餓扁!待會兒我煮好菜,你要是沒全部吃完,看我把全部果凍丟掉……
舒服地轉了個身,將臉頰更往深處埋去。喜歡被呵護的感覺,即使夢裡那個大男人老是惡聲惡氣地凶她。她知道他是一隻紙老虎,因為擔心她才會生氣,好懷念呵……不想醒來。
唔?好香!
熟悉的烤吐司和煎蛋香味……
好餓哦!鍾應伶倏然睜大睡眼,揮去美夢,只花了兩秒鐘的時間,已跳下床衝到廚房。
她又作夢了。
眼前是一幅她幻想過好多次的畫面——
向乙威拿著鍋鏟站在灶火前,揮汗做著熱騰騰的佳餚。而她的小奇奇則雙手拿著湯匙和叉子,興奮地繞著廚房周圍跑過來跑過去……
她一定是在作夢。
倚著廚房門口,連眼也不敢眨地癡癡望著忙碌中的父子,深怕一眨眼,這一幕就會消失。
「媽咪!」
小奇奇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跟前,喚醒她的白日夢。
抹了把臉,抓了抓頭髮,她彎下身給兒子早安吻。
「早,小寶貝,今天沒賴床?」她注意到兒子顯然已梳洗完畢,並換上了安親班制服。
「七點半了,傑克叔叔說不要吵你。」小傢伙娓娓道來,顯然對向乙威的話言聽計從。
但是她快遲到了!
太晚睡惹的禍,精神不濟的她現在必須趕在三十分鐘內梳洗著裝,並送兒子到安親班去,喔!快來不及了。
「先吃完早餐。」最佳煮夫向乙威不疾不徐的聲音喚住她打算開跑的腳步。
鍾應伶回過頭,看見他正將鍋中煎好的蛋放進兒子面前的吐司內,羨慕地吞了口口水,涎著臉思考著先後緩急。
「待會兒我先開車送奇奇去安親班,你可以慢慢吃,慢慢整理再去上班。」向乙威直接替她擬定行程。
「呃!可是……」直覺應該拒絕,偏她的腳跟嘴巴想說的卻是相反,自有意識地走向飯桌,兩眼發直地盯著桌上誘人的早餐。
「不要可是了,再可是就沒時間了。」
向乙威看著她心口不一的饞相,腸子早已笑得快打結了。他一本正經地走近她,直接壓她坐進餐位,將備妥的煎蛋吐司放上她面前的盤子。
鍾應伶這才心安理得地乖乖享用她久違的早點。
狼吞虎嚥之餘,仍不忘飲水思源地瞥了幾眼不好意思的神情給向乙威。
冷哼一聲,向乙威曳不拉嘰地撇過頭,放過她發窘的臉,他看向兒子——
小奇奇正專心地操持刀叉翻攪眼前的煎蛋。驀然——
哇哈哈哈……
震耳欲聾的爆笑響遍廚房,向乙威再次沒形象地笑得前翻後仰。
兩位用餐者皆莫名所以,面面相覷。
好不容易,向乙威收住笑,一手指著兒子面前的餐盤,一手抱著肚子,顫巍巍地道:「放……心,裡面不會有蛋殼的,哇哈哈哈……」欲罷不能的笑聲再次爆開。
恍然大悟的鍾應伶,臉色再度紅得直逼關公。
嗔怒地瞪了眼不給面子的兒子。
不能怪她,廚藝白癡不是當假的。她可以在手術房中面對血肉模糊的景象,仍能精準地找出一條血管打上點滴,偏偏遇上煮菜這碼子事,她就是遲鈍得沒道理。煎蛋必配蛋殼還算基本小事,諸如:魚沒剝鱗即入鍋煮,做蛋糕做成布丁去,更甭提那不成形的蛋糕布丁會有多少蛋殼了——反正她就是對廚事盲目得可以!唉!好丟臉。
鍾應伶搗著耳朵,拒絕聽進「前夫」刺耳的笑聲。
向乙威笑著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無限悲憫地看著兒子歎氣。想到這些年他前妻的手藝仍沒長進,再搖了搖頭,哀慟不已。為他可憐受虐的兒子寄予無限的同情——
受苦了,兒子。
想當年他也跟兒子一樣,進餐前必定先找尋飯菜內有無「暗器」;再三確定沒有蛋殼、魚鱗、菜梗、蝸牛等類似物後,才懷著依然忐忑的心被迫進食。後來為了大家健康安危著想,最主要是妻子懷了孕,他唯恐孩子會受暗器所傷而胎死腹中,毅然召集各大飯店掌廚人下海來他家烹煮營養美味「安全」料理。久而久之,他也耳濡目染地學會不少絕技,而他那沒天分的妻子就是怎麼看怎麼也學不會!
她自己養得瘦巴巴的也就算了,偏又一個人帶著兒子荼毒了五年,他兒子能僥倖存活四個寒暑真是奇跡!
爸爸來救你了,兒子,保證一個月內將你養得白白胖胖,擺脫受虐兒童的夢魘。向乙威拍撫著兒子的頭,在心底發誓。
「呃,平常我們大部分都在外面吃或者叫外賣,很少自己煮……」理虧的母親急急辯解,可惜向乙威不睬她的說詞。
他道:「我待在亞特蘭大的這段期間,奇奇從安親班下課後的時間由我來照顧,你們的三餐由我監督。
不要跟我辨,我不會看著兒子被你活活餓死。」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高高眸睨他前妻。
「你憑……」反駁無效的鍾應伶喪氣地將話又吞了回去,半晌,她忍不住又問:「可是,你父親不是住院嗎?你難道不用照顧他?還有……還有你未婚妻……
你難道不陪她嗎?」末尾她盡量讓口氣聽起來平穩不帶酸味,偏她就是控制不住,結巴地問得吞吞吐吐。
向乙威不耐煩地道:「爸爸那邊有珍姨在照顧,事實上他今天會動手術,就在你的醫院,我會抽空去看他;至於未婚妻——我會找時間跟她說清楚的。」
「說清楚什麼?」鍾應伶訝異道。
「說該說清楚的事。現在,別再問了,我送奇奇去安親班。而你,是決定另外給我一把鑰匙呢?還是要暗示我你會把鑰匙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