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妹子
良久,他笑岔了氣地問道:「是……不……是……
又要扣掉一……顆果凍?」他拚命忍著笑,斷斷續續地擠出問題。
「對!」小判官義正嚴詞,不容置疑地用力點頭。
「喔,我的天哪……哇哈哈哈……太好玩了……我會……會笑死……」這下子爆發的山洪別想在一時半刻內收復了,他笑得逼出英雄淚。
不能怪向乙威誇張地笑得不留情面,但是他記得很清楚,鍾應伶從小就嗜吃凝膠類的零食。舉凡蒟蒻、布丁、果凍等類似產品她都特別偏愛,每天必定隨身攜帶。她常常忘記吃正餐,就是不能一天不吃這些零食。有時候他看不下去,威脅要沒收,她竟然還頭頭是道地拿出專業口氣教訓他。「少沒水準了,我告訴你,蒟蒻有纖維質,而果凍是凝膠類製品,在我們腸子內可以凝集水分,保持腸道內的米田共不會幹硬,能夠預防便秘、痔瘡,甚至是……」
反正她的道理都對,為了她的「果凍擁有權」,不惜搬出她那堆專業醫學歪理跟他辯。
沒想到如今這對寶貝母子竟以果凍當成獎懲記錄的賞罰辦法,教他幾乎笑破了肚皮仍忍俊不禁。
喔!真是被打敗了。
看來這輩子他向乙威不必擔心兒子會有任何「肛門直腸」類的問題了!
「笑夠了沒?」幾乎拉不下臉的現行犯努力穩住陣腳,坐回兒子身邊,以說教的口吻道:「東西亂了,我們可以再重疊,不能這麼沒有耐性——」兒子打斷她的話。
「媽咪你又賴皮了。」小臉露出鄙夷。
這引起向乙威的好奇,興沖沖地問道:「奇奇說,媽咪怎麼賴皮?」他好期待答案。
小男孩嚴肅地舉起手指算了算,告狀道:「媽咪總共欠奇奇六顆果凍了。」
這下子,鍾應伶母親的尊嚴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驗。
而再度笑翻天的向乙威,不禁對兒子豎起引以為傲的大拇指。他決定,以後兒子若不是從商,就是讓他讀法律。看看他小小年紀就能有商業算盤,並且幾句話便堵得對方死死的,以後前途無量,大有可為。
引以為傲之餘,不免令向大男人沾沾自喜,想當然,這都得歸功於自己的優良基因了。
「我哪時候欠你六顆了?」鍾應伶極力扳回頹勢。
奇奇小傢伙倒也不慌不忙地一一列舉。「你說奇奇生日那天會很早回來的,可是我跟姨姨等得冰淇淋都吃光光了你才回來;還有家長會也沒有參加;還有上次說要帶人家出去玩也沒有……」
證據確鑿,說得做母親的慚愧得低著頭不敢造次。
向乙威沒有錯過,兒子稚氣的臉上有著早熟的情緒。他心疼地發現,身為單親家庭的孩子,需提早體諒忙碌的母親無法給予完整的關心,常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孩子在一次次期望落空後,便得自我調適遺憾了。
這項認知揪痛了他的心。他的兒子不應該面對這些的,他應該是在父母完整的呵護下長大的,若不是——思及此,不禁再次惡狠狠地瞪向一旁發愣失職的母親。
鍾應伶理虧得無地自容,眸中閃爍求饒的訊息。
向乙威決定乘勝追擊,以不容拒絕的口氣宣佈「就是今天,我帶你們出去玩!」
此舉立即博得小奇奇祟拜嚮往的歡呼。
此刻鐘應伶只能把抗議吞回肚腹裡。
第三章
「告訴過你不可能是這條路的嘛,我們來的時候明明沒有看過這種黃色葉子的樹。」
夜色朦朧,奔馳以安穩的速度在某條不知名的公路上探尋回程。
車內,鍾應伶坐於駕駛座旁的位置,懷裡掛著已然倦極入睡的小奇奇,酣甜的睡容上涎著兩道滿足的唾沫。她一邊數落著「運將」的方向感,一邊不忘慈祥替兒子擦去嘴角的口水。
向乙威不禁失笑,他都快忘了他的前妻對認路的能力有多麼靈敏了。她這個人,平常若是跟一大夥人出去的時候,永遠保持甜美酣然的模樣;不想刻意出風頭,卻隨時受眾人所保護,而且對週遭的環境與走過的路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在大夥兒宣告迷路並擔心她會害怕焦慮的關鍵時刻,她總能奇跡地領著眾人走出迷霧,從此沒人敢違逆她決定的路——
一如她的性子,永遠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麼路。
一旦出現非她預料的狀況,她的執著也會使她不惜披荊斬棘地另辟一條順她意的路直通到底——沒人可以動搖她的意志,除非玉石懼焚。
這樣一想——
似乎可以解釋了她這五年來的行為模式。向乙威想著這之間的關聯,不禁再度回想讓她毅然離婚的動機。問題出在他自己嗎?他做了什麼事會讓她認為此路不通的情況下決定另辟道路?
他陷入苦思。
「謝謝你。」
鍾應伶驀然悠悠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嗯?」謝什麼?
誠摯的目光迎視他的,她坦然道:「謝你今天讓奇奇這麼快樂,他玩得很用心
「喔!」還沒習慣五年後的鍾應伶突然放軟的語氣,他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他不過帶他們去參觀了「可口可樂」的總廠,她們就玩得開心不已。想她住在亞特蘭大這麼久還沒機會逛過這裡最基本的旅遊聖地,可以預見她平時有多麼忙碌,而兒子的童年也是貧乏得可憐。
「你不需要道謝,我有權利與責任這麼做。」他平靜地攤開事實,是該談了。
鍾應伶開口似乎想反駁,頓了頓,終究欲言又止地吞了回去。
不啻默許了向乙威身為孩子親生父親的名義,這項認知無異使兩人關係有所突破。
「謝謝你。」他由衷道。
鍾應伶霎時間熱淚盈眶,撇過頭看向窗外。
他仍是捕捉到她眼角的瑩光,令他不忍。
車內陷入沉默,良久。
「為什麼?」
向乙威打破僵局。
兩人都清楚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她沒回答,搖了搖頭,表明不想回答,也沒法子現在回答,畢竟她氾濫的淚水泉湧得更凶狂了。
眼角瞄見她抖動的雙肩,向乙威終究壓下滿腹疑雲,決定不在這時候逼她。
只是遲早罷了。
「你每天都得兼兩份工作?」他選了較不敏感的話題轉移道,企圖緩和車內情緒。
她點頭。
「星期日才放假?」他再問。
猶豫片刻,她還是帶著濃濃的鼻音老實說:「今天是剛好不必值班,餐廳那邊也是碰上了第四個禮拜天公休。」
所以嘍!向乙威是剛好撿到她兩邊的工作都雙料獲釋的機會,才得以天時地利人和地杵在這裡享受天倫樂了。
老天果然是眷顧他的,第一次認同損友石毓的話,決定回台灣時記得要頒個「最佳鐵嘴員工獎」好好犒賞這小子,才不枉身為知人善任的好老闆。
「需要這麼賣力工作馮?」
問出這個蠢問題,不如說他是問著拖時間的。他當然知道她一個人獨立撫養小孩,必須花費多少的心血與青春,賣力工作只求能供給孩子最理想的環境。
她甚至要求雙語並重,很少有在國外長大的小孩,能將國語講得這麼標準的,為此他感謝她的付出與教育,使孩子懂事之餘也學會不忘本的道理,堅持又固執的鍾應伶啊!
苦惱啊!現在的他對他們母子而言,少了法律上的約束,想不出用什麼理由來「請」她甚至是「逼」
她花用他的錢。
倏地——
「法律」與「約束」躍回他的腦門。
對哦!他怎麼沒回頭想過這條路?
向乙威用手背敲了記腦袋,看見手指上套牢的訂婚戒,毅然用力摘了下來。以前結婚後就習慣戴著戒指,即使離了婚也沒想過要拔下來,直到與姿文的訂婚宴上,才摘除戴了六年多的婚戒,套上這只新戒。
不知是不是它的尺碼或樣式不合他意,反正早早就覺得戴不習慣。今天拔除,彷彿早在意料之內,他竟有種鬆了口氣的解脫感。
轉頭再望望,她竟然已睡著了,想是太累了吧!
瞄了瞄鄰座假寐的側影與她懷中熟睡的小傢伙,向乙威更加肯定他接下來的目標。
重組他的家。
誰說再婚的對象不能是離了婚的前妻呢?
既然他仁慈地不想拆散母子的相依為命,又希望繼續製造多幾個像奇奇般可愛的小囝囝,這就是唯一的、絕對的、不准有異議的方法!
看你往哪裡逃!鍾應伶。
今天這一回合下來,已經僥倖地比預期的結果略勝一籌了,不是嗎?呵呵呵呵……
向乙威奸笑,志得意滿。
奔馳已駛近目的地,不得不放棄載著她們母子多繞市區幾圈的念頭。剛才他故意多繞另一條遠路,就馬上被鍾應伶眼尖地抓包了!真是不自量力!想跟她作對,得小心步步為營。
車子在C棟公寓前停妥,鍾應伶眨著眼,顯然剛才睡得挺熟。
向乙威下車繞過車頭替她開了車門,紳士十足。
順勢抱過仍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傢伙,直接往公寓樓梯走去,上了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