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妹子
來不及勸阻,未婚妻姿文小姐已迫不及待地舉箸進攻看起來秀色可餐的佳餚。沒有意外的,呼天搶地的哀鳴在四分之一秒內響徹屋頂。「天哪!這是謀殺嗎?還是美國辣椒太便宜?怎麼每道菜都辣得要命?喔!我的舌頭!水……水快給我。」
顧不及形象地搶過未婚夫送來的水,咕嚕幾大口吞下腹,猛吹了幾口氣之後,才發現已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她驀然垂低了頭、紅著臉,抬起被辣紅出幾許血絲的雙眼低聲控訴:「威,怎麼你點的菜都是辣的?我明明記得你不愛吃辣呀!難道你忘記告訴他們我們不吃辣嗎?」
充滿同情的目光是向乙威的回答,他清了清喉嚨,略帶歉意道:「可能我忘了提醒他們了,待會兒多吃些飯就好。」說完拿過筷子先吃之前的開胃小菜。半晌,嘴角不覺勾起一抹淺笑,眼角餘光再度追隨著十桌後那縷輕快俏麗的身影。
算你狠,鍾應伶,這招夠嗆!
兩人草草扒完飯,結帳前,向乙威藉故上洗手間,於屏風後攔截了忙碌的鍾應伶。
「這樣的見面禮,真是讓人印象深刻。」挪揄的口氣以清晰的中文自向乙威牙縫中蹦出。
「過獎,讓前夫印象深刻真是前妻的失策。」鍾應伶仍以英文回道,眼神始終沒有看向他。
「你的改變的確很不一樣。」向乙威伸手扳過她的肩,半強迫地讓她面對他。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只顧及眼前及未來的路。」毫無退縮的眼光直視他眼底。
他靜靜地瞅著她好半晌。
「你眼前的路困難到讓你一天兼雙份工作嗎?」他注意到她平靜的眼底閃過驚訝……與擔心?在他手下的肩也倏地僵硬。
「你調查我?沒想到一個離了五年婚的下堂妻值得引起你的關心,我真是受寵若驚。」她的音調不自覺地提高,看得出不若剛才表面上的鎮靜。
鍾應伶扭著身體,試圖擺脫肩上的箝制,然而大手更固執地拉近彼此距離,他壓低了頭,鼻尖對鼻尖,只餘半隻拇指的長度。
「你在擔心?這的確值得引起我的注意,是家裡養了小白臉呢?還是這裡下班後你還兼有第三份夜間工作?」隨著自己的揣測,向乙威不自覺地加重了手勁,憤怒地瞇起眼。
顯然鍾應伶對他的揣測鬆了口氣,學他瞇起眼,自動拉近兩人鼻間的距離,悠然吐著氣,緩緩開口:「前夫真是聰明,隨便猜就猜對了。不好意思,浪費你的時間來調查我這種女人,奉勸你別花太多心思在下堂妻的身上,否則,小心親愛的未婚妻把酷桶澆來我頭頂,到時候你就兩邊不是人嘍!」
眼見廚房走來一名同事,鍾應伶慇勤地上前協助端菜,輕巧又不著痕跡地擺脫他的箝制。走了三步,她又回頭丟下一句:「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再見!」
一字一句清晰絕然的中文說完,昂首離開他的視線。
直到遠遠見著向乙威和未婚妻結完帳,一同步出大門後,鍾應伶才頹然垮下雙肩,坐倒廚房中。恍如全身的氣力都被抽盡,茫然的雙眼蒙上一層霧氳,驀然將臉埋進雙掌後,嚶嚶低泣。
都這麼些年了,沒想今天再見面,依然令她措手不及。心底的悸動依舊,沒有因為時空距離而縮減一絲一毫,她甚至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她懷念他的跋扈、他的專注,肩膀傳來的刺痛仍留有他手心的餘溫,幾乎使她無法硬撐下去。慶幸不講中文可以避免洩漏她的感情,否則光是聽他低沉的聲音就足以瓦解她的心……
這一切最好能隨著他離去而消失,鍾應伶深吸了口氣,由衷祈禱今天的行為不會引起他的懷疑。躲了這麼遠,就是預防會有今天這樣的情形,希望不會再有了,否則她平靜的生活,還有千方百計隱瞞的秘密,將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第二章
街上的商家幾乎全熄了燈,關上了店門。向乙威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坐在車裡將近三個鐘頭了,離開餐廳後,先送未婚妻住進最近的飯店,然後又返回這裡,距離中國餐廳約兩百公尺。熄了車燈後,又抽了六、七根煙,等待餐廳燈火全滅後隨時走出的人影。
跟蹤的把戲似乎在今天不斷上演,他不禁想挪揄自己。
總覺得鍾應伶瞞著他什麼事情。剛才被自己的怒氣沖昏了腦子,回頭想想,似乎有什麼破綻可以發現她的異樣。但有可能是什麼事呢?這是他整整三個鐘頭來苦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所以他決定還是跟蹤她,看看她接下來的動向。是如她所說兼第三份差事呢?還是回家養小白臉?雖然都不是他樂見的答案,但不管了,今天不查出一點頭緒來,晚上甭想安然入眠。
不願承認心底深處仍舊為她擔心,對於這種「跟蹤」的行為,向乙威歸咎於自己的好奇心。
陸續從餐廳側方,顯然是員工出入處的小門裡,走出了幾個伸懶腰的員工。全然換上便服,而身著牛仔褲、T恤的鍾應伶一如她離開醫院時的打扮,匆忙地在倒數第三人前棄出。向乙威緊緊盯著她的去向,只見她跑向小門左側牽過一輛腳踏車三兩下跳上車,沒多久已騎上大街。
向乙威捻熄煙,發動引擎,跟上腳踏車的路徑,遠遠保持一段距離。可憐了堂堂奔馳跑車的一世英名,如今竟以這種慢於腳踏車的牛行速度,侮辱身價地陪主人玩間諜遊戲。幸好現在夜闌人靜,街上沒多少車輛與行人,跟蹤不致引人注意。
然而這樣的情境卻令他不禁為腳踏車上的主人捏了好幾把冷汗。深夜的美國大街,是全世界犯罪機率最高的場所之一。看看周圍沿街躺臥的流浪漢和幾名不懷好意盯著路人看的大塊頭黑人,她一個弱女子竟然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教他莫名地升起一股無來由的怒意與恐懼。
天殺的鍾應伶!
拐過幾個彎,約莫二十分鐘的光景,腳踏車於一處住宅區前停下。附近的建築物皆大同小異,全是二層樓構成的公寓,分列A、B、C、D、E五棟,圍繞一片籃球場而立。
鍾應伶將腳踏車鎖在C棟樓下最近的一棵樹,輕手輕腳地沿著C棟外側的樓梯往上走,渾然沒發覺向乙威正坐在沒開車燈的奔馳內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最後她停在三樓,掏出鑰匙開門入內。
三樓燈光驀然亮起,窗簾阻隔了外界的窺伺。五分鐘後,從屋內走出一位約十七、八歲左右看似學生的女孩,手中抱著兩本厚重的書。她走下樓梯後沿著公寓相通的迴廊往A、B棟的方向步去。
不及細想,向乙威敏捷如豹,無聲地下了車。
他急急趨向女學生,在她走上A棟樓梯前喚住了她:「對不起,可以請問一下嗎?」
顯然沒料到深夜會突然出現男人的聲音,女學生全神戒備地回頭,在看清楚來人面貌後臉頰竟倏地染上紅暈,她吶吶地開口:「呃……需要我幫忙嗎?」
向乙威沒發現她臉上表情的變化,只注意到她儼然是個東方女孩,腦筋飛快地思索該如何問出他想要的訊息。
「喂,事實上我是從外地來找朋友的,因為對這裡仍不熟所以找路找晚了,現在才找到這裡的公寓……
咦?你是東方人?」末尾的語氣刻意以無比訝異的驚歎來修飾。
女學生癡然的紅臉上多了兩道閃閃發亮的眸光,幾乎口吃地迫不及待回道:「對!對……對!我……我是台灣人,請……請問……先……先……先生……也……也是東方人嗎?」
顯然向乙威相當滿意進行至此的問答。他露出了溫暖無比加凡人無法擋的帥氣魅惑笑容,親切地以中文說道:「真令人高興,能在這裡遇到來自台灣的同鄉,緣分真是奇妙不是嗎?小姐,很高興認識你。」說完已主動伸手握了握對方的手表示友誼,在她來不及反應前退開了一步,再度開口。「恕我過度的關心,不過小姐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遊蕩,不怕危險?」他相信他的口氣是無比誠懇。
女學生晶亮的雙眸又多染上了一層感動,抱緊手中的書急急解釋。「不會的,我在朋友家打工,呃……
離這裡只隔一棟樓,我下班後走過來這段路很短、很安全。我們這個社區還算單純,先生剛從外地來可能不知道……」
向乙威靜靜完她滔滔不絕的敘述,猜測著她所謂的「打工」。
「工作得這麼晚?」他打斷她,盡量以關心的語氣問著。
頓了一會兒,女學生疑惑的表情彷彿正思考著他的問題;片刻,紅透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情緒,回道:「你一定誤會了,不是什麼非法工作,是幫朋友照顧小孩,也就是保姆啦!我朋友她太忙了,而美國法律又規定不能放小孩子一個人在家,所以我幫她帶從安親班回來後的五個小時,就算是我放學之後的工讀賺點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