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孟妮
當晚,兩人踏上了旅途,揮別杭州,一路往北走。
故鄉,被她漸漸地拋到身後了……
第二章
烈日高照下,一輛有些陳舊而不起眼的馬車在官道上平穩地奔馳著,一個大漢手持韁繩駕車,他方正的臉上有對炯炯發亮的眼睛,濃眉大眼間具有北方男子特有的豪朗。
馬車裡探出一張令人驚艷的臉孔,坐在顛簸的馬車上,連續趕了好幾天的路,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妳還好嗎?」祥子察覺身後的動靜,頭也不回地問了聲。
「我沒事!」雖然身子有些不適,桔梗仍是這麼回答。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對她難掩蒼白的臉色,並不發表任何評論,只是專心地駕車趕路。
達達的馬蹄聲單調地響著,又過了半個時辰後,馬車在一處近河的草地上停了下來。
「休息一會兒吧!」他迅速地翻身下了車,解開繫著馬匹的繩索,牽著牠們到河邊飲水。
聽見他平淡的語氣,她心思驀地一動,知道他是為了她才停下來休息--他早就看出自己在強忍疲憊了。
「馬兒累了,我們必須先休息一下。」他又抬頭看了看天色。「等會兒得快點趕路,再晚一點就要下大雨了。」
下雨?今兒個一整天都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晌午過後,天空雖然轉陰了些,但也看不出有任何會下雨的跡象。
「好端端的,怎麼可能會下雨?」她挑眉質疑道。
他頭也不抬地把馬繫好,催促她坐進車廂裡。「快趕路吧!這雨一下起來,只怕一時半刻間是停不了的。」
她雖然仍感狐疑,但這一路上,他的判斷還未曾出錯過,反倒是她這從未出過遠門的閨閣千金,處處都得仰仗他替她打點。他這大半輩子都在走南闖北,不但見聞廣博,遇事又明快果斷,處變不驚,使他成了遠行時最可靠的人。
當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驛館休息時,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點直打得人頭臉生疼,幸好他們已經安頓好了,此時才能夠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頓熱騰騰的晚飯。
「這場大雨會不到明天,我們得在這裡待個兩天,等雨停了,路也不那麼泥濘難走了,才能再趕路。」祥子一邊啃著夾滿牛肉的饅頭,一邊對桔梗解釋道。
「你怎麼知道會下雨?」她好奇地問。
「這幾年我拉了那麼多趟駱駝,要是不懂得看老天爺的臉色,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祥子淡淡地說。
之後也多次證明,他確實善於觀察天象,尤其是在判斷天氣上,幾乎沒有料錯過。
☆
雨停了。
一早起來,她就看到他正忙著把一些布匹和貨搬上車,還有幾個夥計在旁幫忙,滿滿地裝了一馬車。
「這些是什麼東西?」她好奇地問。
「我買的一些貨物,打算把這些東西運到北方的城市去賣。」他一邊調整包裹堆放的位置,一邊回答。
「哦?」她被引起了興趣,心裡暗自猜想著他會買些什麼貨物。
「絲綢和茶葉在南方這裡很便宜,但只要運到了北方,價格最少都能翻上兩三倍。」
看著滿滿一車的貨物,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布匹綢緞,立刻知道這些都是上好的貨色,這一車的貨物價值不菲,對於他有如此的財力,不免感到驚訝。
「這些是我全部的家當了。」看出她的疑問,他主動解釋道:「趁著這一趟北行,順道做這筆買賣,好攢些做生意的本錢。」
她出身於商賈之家,自然瞭解買賣有無這個道理,對於他的打算,也不免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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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著,她對這個男人多少也有些瞭解,他很安靜,謹守禮教,不曾對她有過任何一絲不合宜的舉動;她還知道,他總愛盯著她瞧,一雙火炬般的目光總是繞著她打轉。
她該尷尬、她該不悅,但是,當她捕捉到他的視線時,他眸裡隱約的情意,卻讓她有種淡淡的喜悅。
她的頭巾鬆開了,如瀑的長髮散落了下來。
她將布巾折疊成三角形,俐落地將長髮包好。在這段旅程中,雖然諸事不便,但她適應得很好,緊湊的行程雖然稱不上舒適,卻也沒有想像中那般顛簸難受。
日頭正熾,熱得馬兒也提不起勁兒趕路,祥子找了個小樹林讓兩人稍作休息,囫圇地吃了點乾糧。雖然氣溫正高,但因為挨著河邊,又有大樹遮蔭,在蟬聲喧鬧中,反而有股沁人心脾的涼意。
在夏日的午後,南風拂面吹來,使她覺得更困了,倚著樹幹,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睜眼時,卻見仍是日正當中,想來,她也只是打個小盹,但精神已是大好。她環顧四周,只見祥子坐在她附近,正聚精會神地用把小刀在雕刻什麼似的,見她醒了,就將東西往懷中一揣。
☆
一連兩天,總見他趁著閒暇時,用小刀雕刻著什麼東西--就像現在,在這個荒郊野外的晚上,只見他就著火光,低頭仔細審視著手中的東西。
一見桔梗走近,他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她。「這給妳。」
那是一根木簪,樣式古樸而雕工精細,簪頭刻著花朵模樣的細緻紋路,木頭上仍殘有他大手的溫度,她的手撫過簪子,一股暖流也緩緩流過心底。這粗魯的大漢啊!竟也有著心細如髮的一面,不去細究他送東西的原因,只覺得心裡一陣感動。
他不安於她的沉默,這才困窘地發現那簪子是如此寒傖,配不上她的美麗雅致。
她放下了頭巾,披散著瀑布似的長髮,她慵懶地梳理著頭髮,把長髮綰起後,再以木簪固定好。在火光的照耀下,平時端雅雍容的美貌更添了幾分柔媚,雪白的肌膚染上了一絲紅艷,一時之間,他竟看呆了。
「好看嗎?」她笑靨如花。
他微微漲紅了臉,一時有些結巴。「好……好……好看。」
他炙熱的眸光讓她心頭一顫,將他笨拙的模樣看在眼裡,心頭漾起喜悅。
在這夏夜時分,偎著燒得正旺的火堆,只覺涼意稍減,但聽著蟬鳴蛙叫,伴荽遠方的狼嗥,仍是感到幾許荒涼。
「別怕,這裡的狼很少出來傷人。」祥子撥弄著柴火,靜靜地道:「以前這裡來了很多的獵人,把狼差不多都獵光了,所以現在狼變得很少。」
「你以前來過這裡?」桔梗對他過去的經歷,一直感到好奇。
「來過。」他仰頭灌了一口酒。「四年前路過時,這裡的狼很凶悍,天黑時甚至沒人敢走山路。」
環顧四野,山區裡一片幽暗寂靜,顯得有些嚇人。
「駱駝長什麼樣子?」她連狼都未曾見過,自然也對駱駝這種陌生的動物感到好奇。
「一種很高大的動物,背上有一兩座小山似的肉峰,要穿過沙漠全得靠牠。這些駱駝既能吃苦耐勞又耐渴,只要給牠們一點水、一點食物,就可以撐上好幾天,沙暴來臨前,牠還會示警,沙漠裡再也沒有比牠更可靠的動物了。」
她聽得興味盎然。「你多說些給我聽。」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他咧嘴一笑。「我們拉駱駝行走沙漠的時候,有時候會遇到一種現象,就是在一片黃沙中,突然會出現一些不存在的東西,像是綠洲、城鎮、商隊等,但一直往前走到那兒時,卻什麼也沒看到。有些人一直追逐著那些幻影,最後就迷路了。」
她聽了大為驚奇,他也好興致地繼續講著,講沙漠的日出、日落,講蒙古的那達慕節慶,還有走過戈壁沙漠的各色人種,像是美麗的維吾爾族,穿著長袍的大食人,宗教信仰特別與眾不同的回回人,聽得她心醉神迷,大為傾倒。
「這世界這麼大,還有好多地方我沒有去過,好多東西沒看過。」她幽幽一歎。
他淡然地說:「窮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得當家,因為窮才必須奔走天涯,不然誰願意離鄉背井?只怕妳這富家千金是不能理解我們窮人家子弟的心情。」
他話裡的蒼涼讓她的心為之一酸。
「我的老家在山西,那裡山窮人貧,山西人都往外地去走山口,賺了錢就回老家蓋起深宅大院,那宅院的氣派在江南還沒有幾戶人家能比得上。」
她對他的話頗不以為然。「人人都說天下最富在江南,你還道是在山西。」
「那妳就不知道了,江南富雖富,但山西的那種富是妳想像不到的。」
她目光流轉,輕聲地笑了。「等你做生意賺了錢,也要回老家蓋起一棟大宅院了?」
他爽朗一笑。「那是自然,落葉就得要歸根。」
她注視著跳耀的營火,火光照著她的臉,在她眼眉下映出陰暗不明的影子,讓她看起來有種獨特的魅惑感。
「妳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路。」祥子催她去休息。
她依舊睡在馬車裡,他謹守著禮教,就守著火堆,背對著馬車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