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語晨
"真的嗎?需不需要我帶路?」重感情的府貞大喜。他坐鎮在台,除了幫忙打理「非集團」在台分公司外,也幫非軍照顧他住在台北的父親。
他終於肯面對了嗎?府貞想到每次去看席伯伯,他老人家盼兒子回來看他一眼的樣子,內心實在不好受,僅管他也能體諒非軍的處境。
"不必,你先幫我處理公司的事吧!」他還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躺在病床上的他,所以不想表現得太失敗,讓好友看了更加難過。
"非軍,好了嗎?要走了嗎?」門外,邢善語敲著門問。
府貞起身走向辦公室大門,替邢善語開門並請她進來。
"善語,謝謝妳。」讓她去勸非軍真是沒錯。
"謝我什麼?」她轉向府貞的方向問,一時不知道他道謝是為哪一椿。
沒等府貞回答,席非軍走過去攬住邢善語的身子,表示可以啟程去醫院了。
"走吧!我下午還有事要忙呢!」他推著她的身子向門口走,不讓府貞有任何解釋的機會。
"哦!好。」邢善語聽話的照做。
席非軍這才轉過身,微赧的在好友的耳邊輕聲道了謝。
原來不讓他跟善語說是在謝她什麼,是因為他在害躁哪!呵呵!
府貞向他搖了搖頭,表示不必客氣,在多年好友終於打開心結的情況下,他只有欣慰。
望著好友偕同邢善語離去的背影,府貞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就算過去再難堪,畢竟,還是一家人哪……
第九章
府貞很貼心,當他們在往醫院的路上時,他已先一步打電話告知醫院的院長,要他關照。所以,當他們一到達醫院,不用費時去打聽病房的位置,已有人等在門口迎接了。
跟著院長來到佈置雅致溫馨,一點都沒有死氣沉沉味道的病房門前,席非軍一度猶豫不決。
"別緊張呀!我不會放開你的。」一如昨晚的宴會上他給她的保證,此時邢善語同樣緊緊握住席非軍的手,給他力量與勇氣。
勉強定住心神,席非軍做了個深呼吸才推開病房房門。
邢善語讓他牽著帶路,走了幾步,席非軍停了下來,邢善語也跟著站定。
"他的情形怎樣?」她聽見席非軍這樣問,應該是在問旁邊的護士或醫師。
"病人目前大致狀況還好,只是比較虛弱。」一名護士回答。
席非軍怔怔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罩著氧氣罩的老人。他滿面風霜、眼窩凹陷,算來才六十出頭的年紀已在面容上刻劃出深淺不一的歲月痕跡,若不是床頭掛有病人的名字,他根本認不出這人就是「席慕生」。
"伯父還好嗎?他看起來怎麼樣?」邢善語關心的問道。
"他在昏睡中。」席非軍說。
"是因為藥的關係,叫醒他跟他說說話不要緊的。」護士解釋。說著,她伸手推了推閉著雙眼的席慕生,想叫他醒來。
「不……」
席非軍還沒說完拒絕的話,席慕生雙眼已緩慢地睜開。
席慕生矇矓的雙眼在睜開時,先是看到一身白衣制服的護士,然後當他目光轉移至另一張雙眸沒有焦距的臉時,有剎那的疑惑。接著,當那條猙獰扭曲、斷臉橫頤的長疤印入眼廉時,他彷彿在一瞬間呼吸不到任何空氣,渾身顫抖個不停。
"小……小……小軍?」他扯下氧氣罩,激動的要從床上爬起。
"呀!老伯伯,您動作別這麼大,您還在吊點滴呢!」護士看到點滴針頭因為走位而造成血液逆流,連忙上前安撫。
"小、小軍!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席慕生不顧護士的好言相勸,更不管自已身上的點滴針頭,硬是從床上坐起,用盡所有力量想要下床看看眼前的人,是否真是自己日思夜盼卻始終等不到的親生兒子。
邢善語感覺握在手裡的大掌力道愈來愈大,而且似乎掙扎著想離開這裡。
"非軍,你不想見他,想離開是嗎?」
邢善語的問話讓席慕生緊張起來。
他要離開?不!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他不能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就眼睜睜地讓他離去。
"別!別走!拜託別走!」席慕生慌張的想阻止席非軍轉身離去,一個動作過大,失去平衡,從病床上跌了下來。
"怎麼了?伯父怎麼了?」聽到「砰」的一聲,像有東西摔在地上,邢善語關心的問。
"啊!老伯伯,您別這麼激動啊,針頭啦!針頭都被你扯掉了!」護士看到濺在地上的幾滴鮮血,嚇得上前想安撫他,並為他重新插上點滴。
"不!不要管我!」他揮開護士前來幫忙的手。「小軍!小軍!你是小軍是吧?是小軍……是我的兒子……你終於來了是嗎……」他兩腿條搖搖欲墜,吃力的走到席非軍面前,伸手想要觸摸。
"別碰我!」席非軍退開身子,避開他伸上前的手。
小時不堪回首的那一幕,倏然閃過他的腦際,他反射的板起防備的神色。
席慕生定在當場,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抖著,當年他因為醉酒獸性大發,差點傷害自己兒子的景象歷歷在目,他想起席非軍那時血流滿面,也是同他說這麼一句,「別碰我!」
他是個什麼都不剩,什麼都沒有的人了,而唯一一個兒子卻叫自己給傷得這般重……
席慕生驀地跪在地上,膝蓋用力得在地上撞擊出聲響。
"呀!」護士掩嘴輕呼,想過去扶起他老人家,但席慕生不肯。
"是我欠你的,小軍,是我欠你的。」他跪在地上,眼淚從滿佈皺紋的眼中奪眶而出。
"對不起,這是我一直想跟你說的。」他語氣哽咽,但他強迫自已把話說完整。今天能夠看到他,如果他不好好把握機會,他怕……他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我盼你盼了十幾年……當初被送回來台灣,我努力存了些錢,想回去偷偷看你一眼……只看你一眼就好,可是……可是你乾爹乾媽他們不讓我這麼做,他們……」
"住口!他們是為了保護我!你憑什麼再來看我?!你憑什麼?」他沒把他的話聽完,執意相信他現在這樣說,純粹只想博得他的同情,然後怪罪於乾爹乾媽的不是。他生氣的朝他大吼。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有要怪他們的意思!」席慕生趕忙澄清,怕席非軍就這樣一走了之。
"一切都是我的錯,他們只是想保護你不再受到傷害……我都知道的。」他幽幽歎了口氣,撐在大腿上的雙手用力的捏住腿。
"可我……我只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而已啊……我只想對你說『對不起』……」他嘴裡不斷小聲的重複那三個字,彷若不只在跟眼前長大的兒子道歉,也在向腦海裡那個被他傷得遍體鱗傷的小非軍道歉。
一聲聲的抱歉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的傳入席非軍的耳裡,他忽然像被針扎到一樣跳了起來。
"道歉?你現在跟我道歉有什麼用?有什麼用?當初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人在哪裡?那個女人離開之後你的心也跟著飛了,結果,我才是那個誰也不想要的人!你有什麼資格醉生夢死?你有什麼資格在那裡自艾自憐?」受不了他跪在地上,一副小媳婦樣,明明是這麼可惡的人,居然流得出地上那攤眼淚?
席非軍抓狂的上前,將跪在地上的席慕生拽起來,用力推倒在病床上。
"看看我!看看我臉上的疤!我才是那個該哭、該跪在地上求人放我一馬的人!」他回想起當時自己不斷在他身下掙扎喊叫,他卻聽不見也看不見,那時他只能無助害怕的割破自己的臉以求自保。
他現在對他道什麼歉?那時他哭、他叫、他喊,他怎麼都聽不見?
他憤恨地甩開手,不顧席慕生因此撞到身後的牆而痛得蜷縮著身體,背過身子,牽著邢善語拂袖而去。
"老伯伯、老伯伯?你還好嗎?」護士嚇得想要上前幫忙。
"不!小軍回來!回來!別走……別走哇!」望著兒子消失在病房門口的背影,席慕生力不從心的半趴在地上,身子吃力的往前爬。
"別走!拜託!別走!」看不到他了,他走了……席慕生伏在地上,終於放任自己大聲哭出。
衝出病房的席非軍,一路上走得飛快,邢善語在後頭踉踉蹌蹌跪地跟著,中途席非軍與一名老婦撞個正著,兩人各倒退了幾小步,老婦則因此掉了一地的東西。
"對不起!」席非軍扶穩邢善語後向老婦道歉。
"不,沒關係……」微駝著背的老婦抬起首,訝異的瞧著面前眼熟的人。
"你是……你是非軍吧?」老婦趨身向前,雙眼透過厚重的老花眼鏡認真確認,雙眼凝視在他臉上那條長疤上。
"妳是──」席非軍對這名老婦並沒什麼印象,認不出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