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諾拉·羅伯茲
安娜笑了。菟葵,俗稱聖誕玫瑰,號稱能治癲狂。「為你的理智擔心啦,親愛的?」
「至少吧。」她聳聳肩,又挑了一塊甜餅。「要不我就用個簡便的辦法。把玫瑰和當歸摻在一起,加點兒人參,再隨便撒點兒月亮灰。」
「愛情香精?」安娜自己也嘗了一口甜餅。「那人我認識嗎?」
「當然是納什。」
「當然。事情不太妙?」
一道細紋出現在摩根娜的雙眉之間。「我不知道妙不妙。不過我的確知道,我寧願自己不那麼上心。把一個男人拴住,是非常基本的辦法。」
「但不令人滿意。」
「是的,」摩根娜承認道,「我無法想像這能令人滿意。所以我還是喜歡普通的做法。」她呷了一口提神的茶,注視海灣裡揚起的雪白的船帆。她意識到,她過去一直認為自己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現在,她沒去捆綁別人,可自己卻被拴得結結實實。
「說實話,安娜,我從來沒認真想過,讓一個男人愛上我會是什麼滋味。真愛。問題是,這次我太癡心了。」
安娜想,對這種心病,她很難開出什麼良藥。「你告訴他了嗎?」
摩根娜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她吃驚地閉上了眼睛。「我自己還沒徹底弄清楚的事,不能跟他說。所以我在等待。月光消失,黎明破曉。」她輕輕吟唱起來,「黑夜到白天,白天到黑夜。沒有安寧,沒有依靠,直到兩心相印,百年好合。」她睜開眼,勉強笑了一下。「以前,這首歌聽起來總是覺得過於誇張。」
「尋找愛情就像尋找空氣。沒有它我們無法生存。」
「但是怎樣才算知足呢?」這是自從離開納什以後最讓她困擾的問題。「我們如何知道怎樣才算知足呢?」
「當我們幸福時,我想。」
摩根娜覺得答案大概是正確的——可是能做到嗎?「你是不是認為我們被寵壞了,安娜?」
「寵壞了?在哪方面?」
「期望過高,我想。」她的手向上撩了撩,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姿態。「我們的父母。我的、你的、塞巴斯蒂安的。家裡總是充滿了深切的愛。支持、理解和尊重。愛的樂趣,還有大度。但是並非每個人都能得到。」
「我不認為知道愛可以很深刻、很真誠、很持久,就意味著被寵壞了。」
「可是,滿足於眼前不也就知足了嗎?眼前的愛和激情?」看著一隻蜜蜂在漏斗花的花梗旁大獻慇勤,她皺起了眉頭。「我想也許能知足。」
「對某些人可以。至於你知不知足,你可得想清楚喲。」
摩根娜站起身,忿忿地抱怨說:「欺人太甚。我討厭別人指揮我。」
安娜斯塔西亞和表姐爭辯時,笑意在嘴角上凝固了。「我太知道了,親愛的。就我記憶所及,你一直是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只靠人格的力量。」
摩根娜斜眼看了看她。「我覺得你的意思是我過去以大欺小。」
「一點兒沒有這個意思。塞巴斯蒂安才專門欺負比他小的。」安娜挖苦她說,「我們不妨說你以前——現在也是——意志堅強。」
氣急敗壞的摩根娜彎下腰,在一株花頭碩大的芍葯上使勁吸了一口氣。「我想我可以把這話當作恭維。但是意志堅強目前沒有用處。」她在窄窄的石子路上走著,石路婉蜒穿過爭奇鬥艷的花叢和盤根錯節的葡萄架。「我一個多星期沒見他了,安娜。我的上帝,」她說,「這讓我聽上去像個哭哭啼啼、優柔寡斷的軟骨頭。」
安娜很快地抱了摩根娜一下。即使這時,她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不,不像。聽上去好像你是個沒有耐心的女人。」
「嗯,我是沒有耐心。」她承認說,「雖然我已經準備好,必要的時候迴避他,但一直沒這個必要。」她向安娜投去一個悔恨的目光。「自尊心被輕輕刺了一下。」
「你給他打過電話嗎?」
「沒打過。」摩根娜的嘴噘得老高。「開始沒打是因為我想最好給兩人一點兒時間。後來……」她一直善於自嘲,而現在她正在嘲笑自己。「呃,後來沒打是因為他竟然沒來撞翻我的門。這可把我氣壞了。他給我打過幾次電話,往店裡或家裡。沒頭沒腦地問幾個關於巫術的問題,我回答時電話那頭光是哼哼卿卿、吞吞吐吐的,然後就掛了。」她把握成拳頭的雙手猛地塞進裙子兜裡。「我幾乎聽得見小輪子在他的小腦袋裡打轉。」
「那麼說他在工作。照我想像,作家寫作時可能十分專注。」
「安娜,」摩根娜耐心地說,「別離正題。你應該為我遺憾,不是替他開脫。」
安娜順從地收起臉上的訕笑。「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
「你還是那麼心軟。」摩根娜親了親她的臉頰。「不過我原諒你了。」
她倆繼續向前走,一隻美麗的黃蝴蝶從她們頭上飛過。安娜心不在焉地抬起一隻手,那只蝴蝶害羞地舞進她的手裡。她停下來,撫摸蝴蝶脆弱的翅膀。「你幹嘛不告訴我你打算拿他怎麼辦,這個讓你如此瘋狂的只顧自己的作家?」
摩根娜皺著眉,用一個手指在蝴蝶的尾巴上輕輕擦了一下。「我在考慮去愛爾蘭呆幾個星期。」
安娜懷著最美好的祝願放了那只蝴蝶,然後轉向她的表姐。「祝你旅途愉快,不過我必須提醒你,逃跑只是拖延而已。不解決問題。」
「正因為如此,我才沒裝行李。」摩根娜歎息一聲。「安娜,我離開他以前,他已經相信了那個真實的我。我當時想給他點兒時間,讓他接受這一點。」
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安娜想。她伸出一隻撫慰的手,繞住了摩根娜的腰。「也許他要多用幾天時間。」她小心地說,「也許他根本就無法接受。」
「我知道。」她越過海水,向地平線望去。我們永遠不會確切知道地平線以外到底是什麼。「安娜,明天清晨之前我們就會成為戀人。這一點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今晚會讓我快樂還是痛苦。」
納什簡直欣喜若狂。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哪個故事像現在這個一樣,如此迅速又如此清晰地從腦海裡順暢地流出。他通宵達旦熬了一夜寫出的電影腳本,已經放到了代理人的桌上。根據以往的紀錄,他不擔心劇本的出售——在一次愉快的通話中,代理人告訴他此事即將拍板。實際上,他甚至想都沒想過出售、拍攝和後期製作的事,這還是第一次。
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故事之中。
他一刻不停地寫。凌晨三點半醒來,睜眼就開始敲擊鍵盤。午後匆匆喝咖啡時,故事仍像一群蜜蜂一樣在他腦中嗡嗡地飛。餓了他便隨手找點兒吃的,眼睛拒絕睜開時才倒下睡覺。他生活在用想像力編織的傾斜的現實之中。
如果他做夢,那夢也是一個個超現實主義的片斷。夢中,他自己和摩根娜的性愛形象在他勤奮創造的虛幻世界中翩翩而行。
他會在對她的渴望中醒來,有時甚至難以忍受。然後他會發現,某種力量驅趕著他,繼續完成當初使他倆走到一起的那件工作。
有時,在他就要進入疲憊不堪的睡眠前,他覺得能聽到摩根娜的聲音。
還不是時候。
但他的感覺是,那個時候正在到來。
電話響起的時候,他不理睬。之後,他也懶得分神,回答那個錄音電話。如果他覺得需要空氣,就抱著電腦去室外。倘若能想出辦法,沖澡時他也會把電腦一併帶上。
最後,每當一頁紙從打印機裡送出,他便迫不及待地抓到手裡。這兒需要調整一下,他想,然後就在空白處草草記上兩筆。那幾需要稍加修改,於是他當即完成。當他朗讀時,他知道了。他知道,他從未幹過如此漂亮的工作。
他也從未如此迅速地幹完一項工作。從他坐下來開始寫起,只過去了十天。在這十天裡,大概他一共只睡過三十到四十小時,但他並無倦意。
他得意洋洋。
收齊打印稿後,他開始尋找信封。他在書籍、筆記本和盤子裡翻找,把它們弄得到處都是。
現在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劇本拿給摩根娜。不管用的是什麼手段,是她鼓勵自己寫這個劇本,她也將是這個劇本的第一個讀者。
他找到了一個上面帶符號、糊塗亂寫過的大信封。他把那些紙塞進信封後,朝辦公室外走去。幸運的是,在大廳的一面鏡子裡,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他的頭髮直立著,下巴也已經像模像樣地有了蓄須的雛形。他好奇地用手摸摸自己的鬍鬚,甚至琢磨著是否以後真地把它留起來。這些還不要緊,問題是他正站在大廳裡,手裡拿著一個大信封,除了一條紅短褲和摩根娜給他的那條銀項鏈外,身上什麼都沒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