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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諾拉·羅伯茲

    總之,用點時間梳洗穿戴方為上策。

    三十分鐘後,他又匆匆跑下了樓。這一次,他的著裝比原來保守,穿上了牛仔褲和一件只是在左側腋下有一個洞的藍運動衫。他必須承認,他的臥房、浴室以及房子裡的其它各處,即使他自己看了也會大吃一驚。那樣子看上去就像一隻軍容不整的部隊駐紮過數週一樣。

    他運氣不錯,找到了不髒、不皺也沒被踢到床底下去的衣服。乾淨的毛巾自然沒有,他不得不拿摞在一起的三張紙面巾湊合著用。不過,剃鬚刀、梳子和一雙成對的鞋還是讓他找到了,所以總的來說還不算太糟。

    尋找鑰匙又令人心焦地用去了十五分鐘。只有天知道鑰匙為什麼會在冰箱裡的第二個格子上,旁邊是一隻發霉的桃。可畢竟還是找到了。他還注意到,在他取走鑰匙後,冰箱裡剩下的全部東西是那只讓人討厭的桃和一個一夸脫裝的空牛奶盒。

    以後會有時間辦這些事。

    他抓起劇本,朝門外走去。

    直到引擎被點燃,儀表盤亮了燈,納什才發現時間已近午夜。他猶豫不決,考慮是否先給摩根娜打個電話,或乾脆推遲此次拜訪,明天上午再說。

    去它的吧,他打定主意,飛一般地上了路。他現在就想得到她。

    僅僅幾哩以外,摩根娜正在關她的房門。之後,她離開房子,走入銀色的月光中。腰間束著一根水晶帶的長裙法衣在她身上飄揚。懷裡抱著一個樸素的籃子,裡面裝有春分慶典時用得著的所有物品。

    春回大地,感恩時節。那是一個歡樂之夜,慶典之夜。但她的眼睛卻有些發澀。今夜,當光明與黑暗平分秋色時,她的生活將會改變。

    這一點她十分清楚,儘管她沒有再看一眼。沒必要看,她的心已經告訴了她。

    她幾乎一直呆在家裡,承認這一點是不容易的。對命運的挑戰,她想。蟄伏是懦夫的行為。她要照常進行慶典,就像她以及和她一樣的人所做的那樣,世世代代,永不間斷。

    該來的時候納什自然會來。她將欣然接受。

    她向小樹林走去,盤旋曲折的陰影一直伸向草坪。夜晚的空氣中散發著春天的氣息。那是夜間開花的植物、大海的波濤和她辛勤耕耘的大地的芳香。

    她聽到一聲貓頭鷹的嚎叫,叫聲低沉而寂寞。但她沒有尋找它那白色的翅膀。現在不。

    還有其他聲音。溫和的風從林木間掠過;撫愛著枝椏,輕輕撣拂上面的嫩葉。以及只有某些特殊的耳朵才能聽到的輕柔的音樂。仙境之歌,一首比人類還要古老的歌。

    在這個幽暗的小樹林裡,有頭頂上若隱若現的星辰做伴,她不寂寞。在這裡,她從不寂寞。

    快走到魔力之地時,隨著心境的變化,眼前的迷霧逐漸消逝。她把籃子放到地上,靜默了片刻。她閉著眼睛,雙手鬆弛地垂在身體兩側,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吸吮著夜的芳香和美麗。

    即使雙目緊閉,她也能看見銀白色的月亮穿行在昏暗的夜空之中。她能看見月亮正把光明慷慨地灑在樹上,並穿過樹木灑在她的身上。洋溢在她體內的魔力,和月光一樣清澈、一樣純潔、一樣可愛。

    她安詳地打開籃子。她從裡面取出一塊鑲銀邊的白布,那是她家數代相傳之物。有人說那是年輕的國王送給愛他的莫琳的禮物。她把白布在鬆軟的地上鋪好,隨即跪了下來。

    一小塊圓點心、一個裝有葡萄酒的晶瑩的細頸小瓶、蠟燭、把手上刻著標記的女巫用的刀、慶典用的盤子和杯子、一個用桅子花編織的小花環。還有別的花……翠雀花、漏斗花,襯著迷途香和麝香草的枝葉。她把它們拆開,和玫瑰花瓣一起,撒在那塊布上。

    做完這些以後,她立起身,用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劃好之後,她沿著圓圈擺放像冰一樣純淨的蠟燭。一共是十四支,象徵月盈和月虧之間的天數。然後她抬起一隻手,慢慢地在一支支蠟燭旁邊走過。

    蠟燭一個接一個地躥出了火苗,然後便穩穩地燃燒起來。摩根娜站到這個光環的中央,解開水晶帶的掛鉤,水晶帶像一根火繩一樣滑落到布上。她把雙臂從薄薄的長裙中伸出,長裙像正在融化的雪一樣飄落到她的腳上。

    她開始跳古代舞蹈,金色的燭光映照在她的肌膚上。

    差五分鐘半夜十二點,納什的車停在了摩根娜家的車道上。他罵了一聲,因為他發現沒有一扇窗裡亮著燈。

    只好叫醒她,他達觀地想。女巫需要睡多長時間?他對自己咧了咧嘴。只能問她。

    不過,她也是一個女人。女人往往會怒氣衝天,如果你半夜造訪,把她們從床上拖起來。找什麼借口鋪墊一下,也許不無幫助。

    他用胳臂把信封一夾,開始對摩根娜的花壇展開突襲。他不相信摩根娜會發覺他偷了幾朵花。畢竟她的花似乎多得數不清。花壇裡香氣襲人,使他不能自已,結果採了滿滿一懷的鬱金香、豌豆花、水仙花和桂竹香。

    自鳴得意的納什掂了掂懷裡的花,向摩根娜家的前門信步走去。在他騰出手來敲門前,潘恩先叫了兩聲。但是,在潘恩致意或納什敲門後,沒有人啪地一聲把燈打開。

    他回頭看看車道,確認摩根娜的車還在那裡,然後又用力敲門。大概睡得像石頭,他想,不由心生一股怨氣。他有事情要做,要緊的事。他必須見她,而且必須是今晚。

    他不甘心,於是把文稿放到門廊上,試著轉了轉門把手。潘恩又叫了起來,但在納什聽來,那隻狗高興多於警覺。發現門是鎖著的,納什繞到了房子的一側。他鐵了心,非要在今晚過去之前進去,找到摩根娜。

    突然而至的緊迫感使他加快了腳步,但在房子正面與側廊之間的什麼地方,他發現自己正朝小樹林那邊張望。

    那才是他要去的地方。必須去。雖然理智告訴他,深更半夜去樹林裡遊逛委實太蠢,但他聽從心的指引。

    也許是陰影,或風的歎息,才使他的腳步那麼輕。不知為什麼,納什覺得,隨便弄出什麼動靜,都是對神明的褻瀆。今晚,空氣中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而且那麼可愛,幾乎令人無法消受。

    然而,每走一步,腦袋裡血液的流動似乎就加快一分。

    這時,他看見遠處有一個幽靈似的白色的影子。他正要大聲喊叫,什麼東西發出的沙沙的響聲,引他向上看去。那裡,在一根彎曲的柏樹枝上,趴著一隻巨大的白色的貓頭鷹。在納什的注視下,這隻大鳥無聲地滑翔著離開樹枝,朝小樹林的中心飛去。

    耳鼓裡脈搏通通作響,心也在猛烈地撞擊著肋骨。他知道,即使轉身走開,也會有什麼東西把他拖向那同一個中心。

    於是他繼續向前走去。

    摩根娜就在那裡,跪在一塊白布上。月光宛如銀色的葡萄美酒,落在她的身上。他又開始呼喚她的名字,但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啞了一般。她的四周是一圈蠟燭,腰間珠寶耀眼,頭上是似錦的繁花。

    她讓小小的金色火焰在雪白的蠟燭上方噴射火花時,她脫去長裙、赤裸的身體耀眼地矗立在火焰的中央時,她以令他屏氣凝神的優雅的風姿輕歌曼舞時,納什一動不動地呆立在陰影之中。

    月光在她的肌膚上搖曳,輕吻她的乳房,愛撫她的雙腿。她抬頭仰望天上的繁星時,秀髮直瀉後背。宛若一道黑檀木的瀑布。

    他想起了他的夢。栩栩如生的回憶使夢幻與現實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攝人心魄的影像,影像的中央是舞中的摩根娜。鮮花的香氣如此強烈,幾乎令他眩暈。他的視覺霎時間模糊起來。他晃了晃腦袋,讓眼睛能看得清楚,看得真切。

    那影像已經變了。摩根娜已重新跪下,在一個銀杯裡吸吮著什麼。此時,蠟燭的火苗離奇地高高昇起,金色的柵欄將她環繞在中間。透過火苗,納什能看到,她的皮膚微微發亮,乳峰間、手腕上銀飾物閃爍不定。他能聽到她的聲音,先是輕輕的吟誦,然後越來越響,似乎成千上萬的人在和她一同吟唱。

    有一會兒工夫,小樹林裡充滿了溫馨的輕盈的光。它不同於光明,也不是陰影。它搖搖曳曳,飄忽不定,像寶劍的鋒刃在陽光下閃爍。他能感到自己的臉正溫暖地沐浴其間。

    然後,蠟燭的火苗逐漸縮小,恢復到原來的大小,吟唱聲也重新歸於沉寂。

    她正緩緩站起。她披上白色的長裙,繫上了水晶帶。

    那隻貓頭鷹,那只在萬變不離摩根娜的夢幻中被他忘在腦後的白色大鳥,叫了兩聲後,像飄逸的雲彩一樣消失在夜幕之中。

    她轉過身,她感到喉嚨一陣發緊。他邁出陰影,他的心在胸中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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