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靳絜
滿右昀停下來看看圍坐在自己周圍的孩子們,那些專注聆聽的神情教她很感動。她朝孩子們笑笑,接著說故事。
「雪不停的下著,彷彿永遠也下不完。天亮的時候,女孩從高燒中醒來。雪停了。迷迷濛濛的天色中她好像看到了什麼。她支起身走到窗前,看見一棵樹,在最高最高的樹梢上有一片美麗的葉子,永不凋謝的葉子。」
她又停下,問孩子們:「你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孩子們搖搖頭,興味盎然地望著她。
於是她又說了:「真正的樹早已光禿禿了,一片葉子也不剩。女孩看到的其實是牆上的畫,老畫家為了完成她的心願,忍著凍,在牆面上畫了栩栩如生的一棵樹,留下一片完美的葉子。而樹底下,老畫家的身體早已冰冷。」
「好感人哦!」
育幼院的孩子們個個聽得出神,感動不已。
「這個故事好不好聽?」她問孩子們。
「好聽。小昀姊姊,你再講一個故事給我們聽好不好?」許多孩子們同聲要求。
「下次吧。小昀姊姊下次來再給你們講另一個故事。」
一片失望的歎息聲中,韋方出現了。他是來接滿右昀的。
「小昀姊姊累了,你們就讓她休息休息好嗎?」
他跟孩子們也熟。每個星期天接近中午時,他都會來接滿右昀。休學之後,她每個星期天都到育幼院來說故事給孩子們聽。
她隨韋方離開了育幼院,和他共進午餐。
———
「今天說了什麼故事?」
他又帶她到同一家西餐廳來,清靜雅致的空間給人一種舒適寧靜的感覺。用完餐他們總會在此坐一下午,喝喝咖啡、聊聊天。
她又說了一遍「最後一片葉子」的故事,只給他一個人聽。
「感人嗎?」她問。
「我聽過一個故事跟你說的這個有異曲同工之妙。」
「真的啊?你說說看。」
「好,我說。」他笑著點頭。「不過我說故事的技巧比你差多了,你可不能笑我喲。」
「不會的。」
他清清嗓子,慎重開講:「有一個人,每到了統一發票開獎日就用現金收購同事們小額中獎的發票,他的同事覺得納悶,問他為什麼,他就告訴同事們說,他媽媽喜歡對統一發票,為了讓媽媽享受中獎的喜悅,所以他才花錢收集中獎發票,然後偷偷塞進媽媽放發票的小盒子裡。」
「就這樣啊?」她問。
「說了不准笑我的!」他竟難為情了,不過心裡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取笑。
「所以說,現實生活裡還是有細緻的感情,一張發票和一片葉子代表著相同的意義,一樣的溫暖,一樣的感人。」她有感而發。
「那你喜不喜歡「杜蘭朵公主」的故事?」
「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個故事?」她問。
「歌劇正在上演。」
她搖著頭。「不喜歡。太過不近人情了。」沉吟片刻,又道:「我喜歡另一個新版的故事。」
由於近來說故事的次數頻繁,她從小愛說故事的習慣彷彿又回來了,於是她很快地就把故事說給他聽。
「有一個聰明的公主廣詔天下,如果有人能在二十個問題之內問倒她,她就委身下嫁。」
「然後呢?」他搭著腔。
「她的確博學多聞,回答了所有人的所有問題。直到一個聰明的男子在第二十個問題問倒了她。」
「那個男的那麼聰明啊?」他故作好奇狀,問她:「他的第二十個問題是什麼?」
「他問公主:「你猜我下一個問題要問什麼?」」滿右昀笑了。「你想,公主回答得出來嗎?」
「當然回答不出來嘍,她答什麼那男的都可以說她答錯了嘛。」
她點了下頭。「新婚之夜,他很得意地問他美麗的新娘,是不是很佩服他的機智?」
「公主怎麼回答?」
「公主笑咪咪地對新郎說:「就算你最後一個問題是問我叫什麼名字,我都會回答不知道。」」
「原來公主早就決定要嫁給他了。」
「這個故事是不是比「杜蘭朵公主」溫馨多了?」她無限神往地接了下去。「愛應該是溫柔的、和善的、相互體貼的。」
「我也對你溫柔,對你和善,對你體貼呀。」他立刻對她機會教育。
如今對他這樣的半玩笑態度,她已能報以坦然的、會心的微笑。
「右昀,你也讓我問你二十個問題好不好?你若無法答到最後一問,也嫁給我吧。」
「我又不是公主。」
「那不是重點,你知道的。」他深情地注視她。「答不答?」
「不答。」
「這樣好像我在設計你似的,」他想改變個方式找她麻煩。「你說過你比別人笨。這樣吧,你問我二十個問題好了,其中只要我有答不出來的,你就嫁給我。」
「這樣就不算設計我嗎?」她笑他可惡。「你這個提議本身就已經視我為笨蛋了嘛。」
他也笑了。「右昀,你近來笑的次數增加不少,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應該是吧。」她毫不猶豫。「維特上班了,既要工作又要約會,我很難得看見她。現在除了爸媽和育幼院的院童之外,我最常看見的人就是你。」
「沒見著我的時候,你會想我嗎?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好了。你會嗎?」他癡癡地問,傻傻地等。
她凝視他片刻之後才答道:「會。」
「我叫什麼名字?」
「韋方。」
他已經感到滿足,目前。
———
所有的犧牲只為她,滿右昀──他最初、最深的等待。
從她爸媽手中要來那半塊古玉之後的第二天早上,韋方便到銀行的保管箱裡取出自己那半塊玉出來合過。
完美的嵌合,一如他事前所料。
那是一個完整的圖案,不仔細看那道不規則的接縫,它便是完美的。
很難相信。
韋方很難相信世間有這樣離奇的事。難道卓亦塵便是他的前世?他心中充滿了矛盾,仍不能接受滿右昀與卓亦塵曾經相戀的事實。他寧願那是她的幻想,即使她一輩子沉溺其中,他也不願接受他們曾經相愛的事實。是事實嗎?他的前世也算是他嗎?卓亦塵和她相愛就等於自己和她相愛了嗎?
不,不算。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最後,韋方是這麼解釋的:滿右昀回去古代,只為了取得那半塊玉,然後回到今生與他相遇,那塊玉是他和滿右昀的信物。她是為了他才回去那一趟的,注定她該回來與他相識、相戀,相守一生。
她是他的,韋方的。
看在卓亦塵是自己的前世分上,韋方不想和他計較。為了得到滿右昀的心,韋方甚至委屈自己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我們把紙船放到河面上吧。」
他在風和日麗的春日午後,陪她到河邊放紙船。
「好。」滿右昀果然很開心。
「但願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平安地接住這些小紙船。」他看著小船隨波逐流,緩緩飄離視線。
「韋方,你真好。」她不看小船,反而看著他。
「哪裡好?」他眼角的餘光能感受到她投來的感激目光。
「你相信我和卓大哥的事,對嗎?」
良久,他點了下頭。
「這世上恐怕只有你會相信我的話。」
「當然。」
他們站起身,到一塊大石頭上坐著。
「右昀,如果你的小紙船永遠也無法被別人平安的接住,或者你永遠也跑不回去,你會怎麼做?」
「那你就一直陪我來放紙船,一直看我跑,好不好?」她無限依戀地說。她還守著那個夢,但在不知不覺中,她透露出對他的依賴,深深的依賴。
「你是說你要嫁給眼淚,然後要我在一旁用關懷燙平你淚濕的日子嗎?」他苦笑。「要我隨時為你準備一個毫無慾望、毫無污染的胸膛,靠你無盡的眼淚來撫慰我孤獨的一生嗎?」
她語塞,望著遠方的河面,望著遙遙的夢。
「你要一輩子遙遙地戀棧著前世情緣嗎?或許,上蒼安排了你在百年輪迴後的今日,與另一個他走進同一個洞穴中,繁衍彼此的忠誠?」
她擦去溢出眼角的淚。「如果有來世,我一定還你這份情。」
「也許你這一世就該屬於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從前世轉到今生來等你的呢?」
「韋方,我瞭解你的苦,可是我也苦,若你熬不住,那就苦我一個好了。你這樣子,我看了也心疼。」
「你心疼我,我心疼你,還不如負負得正,你早點愛了我,我們誰也不會疼了。」
「你是獨一無二的,我不要你有取代他的念頭。」她幽幽地說。
「誰取代了誰還不知道呢。」他話裡帶著些許憤慨。「你是為了我才回去那一趟的,你知道嗎?你不會做逆向思考嗎?」
她不懂他為什麼說這些話,也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我比別人笨。」
「你是磨人精。」
她收下他的責難。彷彿賴定他似地,她又問道:「下星期天我們來釣魚好不好?」
「好。」他應得無奈。「除了放紙船跟釣角之外,你還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