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靳絜
「完了,」她連搖著頭。「這學期完了,第一節課我就忘了帶筆記簿,連鉛筆盒都忘了帶,這麼不好的開始我能不完蛋嗎?」
她嘟囔的同時就怪起自己來。都是昨晚那份自勉書惹的禍,弄得她心煩意亂,三更半夜地還睡不著;還有,就是那一輪明月、那個夢境……她忽然覺得那經常壓在自己胸口上的沉重又逼上來了。
「我多帶了一本,你拿去用吧。」
她接過曾維特的筆記簿。「謝了。」
上課鈴響,英語老師分秒不差地走進教室,終止了她的自怨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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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過了三個多星期。」滿右昀自言自語著。
「就是啊,歲月不饒人。」曾維特不經意地附和一聲。
「神經!你七老八十啦?」滿右昀調侃好同學道:「我看你的名字得去改一改,維特聽起來就像煩惱很多的樣子。少女維特的煩惱。你呀,十七歲就學人家談戀愛,愛做夢煩惱一定很多。」
「誰愛做夢還不知道哩!」曾維特軟軟的頂了回去。「欸,你真的不再寫卓亦塵的故事啦?他的大仇到底能不能報?還有,他跟那個霍羽丹最後到底有沒有結果?」
「仇是一定能報啦,跟霍羽丹有沒有結果我還沒決定,」她有片刻的停頓,腦袋裡又浮現小說裡的情節。「你覺不覺得悲劇比較吸引人?淒美而不圓滿比較蕩氣迴腸?」
「是沒錯啦,可是總讓人有遺憾的感覺不是嗎?誰不希望能看見有情人終成眷屬?」
談到這裡,兩人又無語了,只是默默的手牽手,在操場上兜著圈子。繞著操場一圈圈地走,成了她們住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項調劑。
「唉──」曾維特輕得不能再輕地歎了口氣,滿右昀不解地看著她。
「你果然有煩惱。」滿右昀淡淡地詢問:「是不是你男朋友──」
「別提了。」
滿右昀發現她是真不想提,於是沒有再問什麼。接著也學她歎了一聲。
「你也長吁短歎的幹麼?數學小考又砸了是不是?」曾維特覺得她應該沒別的煩惱了,見她靜不作答,立刻又想到另一個原因。「還是你又做了相同的夢?」
「嗯。」她抬頭看了看月亮。「你對這樣的夜晚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曾維特很認真地注視著那一輪明月。「沒有,我不像你,成天吟風弄月。」
「別那麼不屑嘛,我才不是那種喜歡風花雪月的人,只是,這樣的月夜總會給我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好像幾百年前我也曾浸淫在這幅畫裡。」
她臉上有種深思的表情,兩眼鎖住月兒的中心點,心中頓時產生了一股衝動與激情,她彷彿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幅極熟悉的畫面──漫山遍野的青草、迎風招展的山花、歡悅奔騰的溪流,她覺得心底正慢慢地升騰起一種曾被久久沉澱的感情。但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她也不清楚。
「你這一年不寫小說的決定是對的。」曾維特半開玩笑地調侃她:「考大學需要的是一顆正常清醒的腦袋。」
「欸,你再這樣挖苦我,小心我一氣之下寫個悲劇給你看。」
「好哇,那我就拭目以待,等著那種痛徹心扉、蕩氣迴腸的讀後感吧。」
不知是不是被激起了鬥志,滿右昀深呼吸一口,彷彿剛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維特,從明天起,我們不要到操場來散步了。」
「你要幹麼?又想接著寫啦?」
「沒有,我想多念點書。我們下次月圓時再來散步好了。」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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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右昀匆匆忙忙地換上校服,然後跑到走廊上去取昨天晾著的背心。最近老是下雨,不知背心干了沒?她著急地想。現在「一帆風順」簡直與她絕緣,她一臉沮喪地跑到寢室外,卻在一瞬間猛地煞住腳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推了推眼鏡──怎麼有這麼明晃晃的陽光?
是的,一連下了幾天的雨,把人的笑臉都下沒了,也把原本就善感的她變得怨悶壓抑,重複的夢境持續纏繞著她,夜以繼日,糾葛日深。可現在,明朗的陽光就在眼前,照著乾乾淨淨的窗台,怎不令她驚喜?她怔了好一會兒,才瞇起眼睛抬頭看。天空是藍的,蔚藍而不是陰藍;回頭她又看了看牆壁,發現白牆因沐浴在陽光中而呈現溫暖的淡黃色,一種莫名的喜悅與激動慢慢湧現。今天的英語課大概不會太難捱了吧?她開心地想。
誰知,英語老師的閱卷速度非常慢,即使再快也快不過數學老師。數學老師也夠神了,昨天才考的試卷今天一上課就發下了。
「沉子暖,一百二十。」數學老師首先發下的是滿分同學的零缺點試卷,他高亢的聲音中有掩不住的炫耀,彷彿那一百二十分是他自己考出來的。
「陳燕玲,一百一十六。」
「曾維特,九十八。」
「嚴玉慈,六十三。」
接近六十分的學生姓名到此刻尚未出現滿右昀三個字,她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
「滿右昀。」
數學老師終於喊了她的名字,不過沒報出分數。她從老師手中抓過考卷,草草瞄了一眼,鮮紅的「58」張牙舞爪地出現在她面前。一早的好心情在此刻飛走,她的臉一下子紅得燙人,坐回位子,低垂著頭,她將試卷塞進抽屜裡,狠狠扯著衣角,拚命抑住大哭的衝動。
「要像喜歡武俠小說那樣的喜歡數學,要像喜歡卓亦塵那樣的喜歡數學老師……」
她默念著這句話直到下課。
「別難過了,右昀。」下課時,曾維特到她座位旁安慰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也同樣用功卻還是考不好?」她傷心不解地問。「我把代數公式貼在床前,減少國文複習時間以便多練習數學題,每逢數學小考的前一晚我就停止其他一切功課,專心複習數學,為什麼?」她摘掉眼鏡,用手揉拭溢淚的眼。她沒忘記這一個月來她是如何極力抑制對數學的厭惡而拚命去接近它。
「這只是一次小考嘛,一次失敗不算失敗,你要節哀。」
曾維特的安慰方式終於讓她破涕為笑。
「討厭啦!」
「會笑就有救。」
「維特,我是不是比別人笨一點?」
滿右昀問話的同時將臉和手臂緊緊地壓在課桌上。很奇怪,當她緊緊靠著那光滑的桌面時,竟有了種依靠的感覺。
「才不是呢!右昀,你要振作一點,下節課英語老師說不定也會發考卷。」
「真的啊?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
「不是。今天是月圓之日,晚上我們到操場去散步,不管下節課發不發考卷,也不管你考得好不好,請你鎮定一點,好歹也要堅持到放學,想哭到月下去哭,哭給我一個人聽就夠了。」
「好嘛。」她的臉還深深埋在臂間,曾維特的話讓她心情舒坦了些。她很想抬起頭來暢快地呼吸,可一想到自己那張可憐的試卷還在英語老師手中,頓時又失去了抬起頭的勇氣。
幸好,她的英語小考成績尚可,老師發考卷給她時還朝她鼓勵地笑了笑。老師在發下全班學生的試卷之後,對她們說了一番勵志的話;她被「失敗」打擊過的自信心雖未因那短短的一席話立刻重建,但她卻因此重新調整並平衡了曾經迷惘和失落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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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兒多靜,多美!我不喜歡數學,就喜歡坐在這兒,永遠都坐在這兒。」
滿右昀坐在操場邊的大樹上,嘴裡嚼著一根青草,半閉著眼說。
「當化石啊?」曾維特敲了下她的腦袋。「你又開始遙遠的想像了是嗎?因為這樣的月夜?」
「如果沒有了想像,生活不是黯淡無光了嗎?」
「想像和現實還是有段距離的,你想得越美,失望就越大。」曾維持不客氣地點醒她。「你不是說高三這一年不准自己再胡思亂想了嗎?像你現在這樣,寫不寫小說有什麼差別?我看你越是不寫越會胡思亂想,你不是比別人笨,而是心有旁騖,用心不專。」
「維特,你明知道我學數學學得已經痛不欲生了還說這種話,你是不是存心要我喘不過氣來,連不上課的時候都不能快樂?」她佯怒地噘起嘴抗議。
「算了,如果超越時空的想像能讓你快樂一點,我倒也沒話好說,你高興就好。」
「這還差不多。」
曾維特笑笑,然後突然放柔了聲音說:「今晚的月色還真是不錯,連我都受你影響了。右昀,說個故事給我聽好不好?說的比寫的容易多了吧?」
說故事是滿右昀的專長,她甚至可以不必搜索材料,不用打底準備,只要聽故事的人告訴她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和人物,她就可以即興地編,生動的情節就會源源不斷地從她的思緒裡跳出來,自成章回。
「可以呀,你給我時間、地點和人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