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靳絜
「你隨便說一個,我隨便聽就是了,還要給什麼時間、地點跟人名嘛,真囉嗦耶。」
「好吧,那我就給你講個愛情故事,應該滿適合你聽的。」
曾維持拍了下她的臂膀。「廢話少說,快點說故事。」
「有一位美麗的蒙古族少女名叫呼倫,她和同族少男貝爾相愛,百靈鳥就在草原上高唱著祝福的歌,雪白的羊群也叼來美麗的花堆在他們的帳蓬外。一個雨後天邊升起雙彩虹的傍晚,草原安靜極了,突然,牛馬驚叫,草原哭泣,惡魔莽古斯猙獰地吸乾了草原的水,從潔白的帳蓬中搶走了呼倫姑娘。草原枯黃了,成群的牛羊倒地。貝爾抄起弓箭,跨上棗紅馬,衝進枯萎的草原。他兩眼冒火,卻不知莽古斯在哪裡。他呼喚著呼倫,卻只聽到淒風呼嘯,終於,他疲憊地跌下馬,倒在他們定情相會的地方。他彷彿看見呼倫被妖魔變成一朵瘦小的阿日愣花,任由風吹沙打,發出細弱的哭泣聲。貝爾猛然驚醒,用皮囊裡僅剩的一些水澆灌那花。突然,呼倫復活了,她緊緊擁抱著貝爾。可是莽古斯又出現了,他打倒貝爾重新奪走了呼倫。草原被沙礫吞噬,天邊燒起大火,貝爾情急中想起爸爸傳給他的神弓,他向天空連射出僅有的三支箭。頓時大雨傾盆,草原復甦,牛馬羊群重新站起,妖魔將呼倫綁在身後,帶著她殺向貝爾,呼倫乘機掙開繩索,飛快地奪下莽古斯頭上的綠寶石,一口吞下。頃刻間,山崩地裂,狂風大作,呼倫倒地化作浩蕩的大湖。貝爾找不到呼倫,悲愴欲絕,憤然折斷神弓,只聽一聲響亮,草原塌陷,貝爾也化作一池清湖。妖魔逃逸無蹤,一對有情人把熾烈的愛獻給草原萬物,化作呼倫和貝爾兩個清澈的大湖。草原有情,暗暗地迸裂,開出一條烏爾遜河,把兩顆年輕的心連接起來。草原興旺了,呼倫貝爾成了它的名字。」
滿右昀娓娓訴說著哀婉的傳說,自己也逐漸沉溺在那淒怨的情愫中。
「好聽嗎?」她問曾維特。
「好聽。」曾維特緩緩點了下頭。「可是我不喜歡這樣的結局,太悲情了。自古以來不都是英雄救美嗎?為什麼貝爾不能成功地救出自己心愛的女孩?為什麼要徒留遺憾供世人傳說呢?」
「別抱怨了,是你叫我隨便說的,其實我也不很喜歡這樣的結局。」滿右昀說著,就想起了自己筆下的男女主角,他們的結局究竟如何呢?
「右昀,你真的要永遠坐在這裡啊?」
「你想幹麼?」她朝曾維特微笑。
「繞操場走三圈,然後回寢室唸書啃代數。」
「哦,你在強迫我回到現實中來對嗎?」
「沒錯。人要往前走,而且千萬別回頭,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回頭又如何?路總是在你前面的,你不可能永遠坐在這裡。」
無可奈何地,她起身和曾維特並肩繞著操場漫步。前半圈她面向月亮,後半圈她背對著月。她忽然停下腳步。
「你停下來幹麼?」曾維特不解地問她。
「我想回頭看看月亮。」
「才跟你說不要回頭看的,你又想回頭!」她有點受不了滿同學。「而且還是為了要看月亮,你說你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不看就不看嘛。」
「這樣就對了。你小心一點哦,搞不好哪天你一回頭,就再也找不到來時路了。」
「少在那兒危言聳聽了,你嚇不了我。」說是這麼說,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不敢回頭看月亮,可是她的背後一直有一股強烈的吸引力,深深地吸引她。
———
週末夜,滿右昀回到自己家中,窩在自己的房間裡聽音樂、看書──教科書以外的各類閒書。雖然已經高三了,但她不放棄週末夜枕著一份安靜,在字裡行間尋找樂趣的習慣。父母知道她有這種習慣,並不加以阻止,對她的管教方式是完全的民主。
經過這樣的休養生息與調適之後,她總在星期一早晨高高興興地去上學,再讓沉重的課程磨上一個星期。
大概捱到星期三吧,無奈與寥落又會毫不掩飾地寫在她的臉上。她在白襯衫裡加了件衛生衣,覺得還不夠暖,於是在穿上外套之後又在頸上繫了條小領巾。然後心不在焉地對鏡梳理頭髮,發現頭髮長了好多,黑黑細細地垂在肩上。她一直覺得自己的頭髮和臉孔不太搭,烏黑柔細的發很像自己筆下的中國古典美女,可五官卻一點沒有細緻之美,濃眉跋扈,大眼深邃,高挺的鼻和豐潤的唇在在都像西方女子的輪廓,美則美矣,總覺不夠精緻;因此她經常戴著眼鏡,希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令人難以逼視,只可遠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倒是比五官精緻許多。但依國文老師的標準來看,像她這種身材的女孩不管生在古代或現代都擠不進美女的陣營。古要嬌小玲瓏,今要修長健美,她剛好不太矮也不夠高,環肥燕瘦都沒她的份,因為她既不肥也不瘦。她對鏡笑自己一聲,中國人不是講求中庸之道嗎?中庸的身材應該最美才對吧?
不知道卓亦塵會不會喜歡像她這種長相和身材的女孩?她對鏡一問。唉,那個俊逸爾雅、武功蓋世的男人,她還真想念他。同學們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擔心聯考的日子一轉眼就到了。唯獨她,恨不得明天就聯考,早死早超生。
放下梳子,她背起書包走出寢室,準備到教室上課,任數學和數學老師宰割。
結果,這一天在教室裡她沒有說過一句話。入夜後,她毫無目的、孤單無助地在操場上兜圈子。
「右昀,你怎麼一個人跑來了?我到處找不到你,擔心死了。」
不遠處傳來急急的熟悉呼喊,曾維特來找她了。
她停下腳步不說一句話。
「怎麼啦?是不是因為數學考壞了。」
「你別管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回寢室吧,天氣已經變冷了,你又不穿件外套,再走下去你就要生病了。」
「我喜歡冷,喜歡這樣的月夜,我不想回去!我不要上數學課!不要考試!不要分數!我要那些東西幹麼?那些東西只會帶給我痛苦難堪!每次發考卷,我總是一路等,等到一疊厚厚的考卷發到只剩兩、三張了才會輪到我,而那最後兩、三張的分數加起來可能還不到滿分。那種挫敗感你能瞭解嗎?!那種忍住眼淚不讓它滴在那鮮艷猙獰的分數上的沉痛你能體會嗎?!」她迎著風狂喊出心裡的鬱悶,風吹著她臉上的淚痕,疼痛感意外地令她感到痛快。
曾維特見她情緒激動,便不想再說安慰的話,打算讓她發洩個夠。
「你回去吧,我想跑操場。」
「好吧,跑累了就回寢室,小心一點,別待太久。」
曾維特早已走遠了,她還杵在原地。她突然想躲到空山曠野裡大哭一場!望著明月,她邁開了腳步慢跑,前半圈她凝視著月亮,後半圈背著月光,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力量,她越跑越快,偌大的操場上只有風一陣又一陣。
不要回頭看,不要回頭看,她在心中念著。可是前方有什麼呢?永無止境的考試、永不及格的分數、永遠無法擺脫的難堪和屈辱、永遠的挫折與失敗……她為什麼要為這些放棄自己喜愛的東西?
她偏要回頭,回頭去找屬於她、該她的事物,回頭吧……
———
「砰!」
單薄的木門應聲被踢開,陸霸天魁梧的身軀鐵塔般地立在門口,臉上流露著強烈的恣狂,大有泰山石敢當的姿態。
「請進。」屋內的人似已久等他的到來。
陸霸天目光炯亮,灼灼顧盼。半晌,他才略彎下身子,進入陋室。簡陋的土磚房,硬泥地,房內僅有一桌一椅,而唯一的一張椅已坐了人,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
「你就是卓亦塵?」他一拂袍袖,洪聲問道。
「正是。」
陸霸天瞪視他,三分煩燥,七分惱怒。「你約我在此見面究竟為了什麼事?」
「夤夜勞動大駕自然有重要之事。」
「人人頭頂一片天,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能耐,你若是耍我,對你恐怕沒有好處!」陸霸天狐疑道。
「我沒有地盤。」
陸霸天怒道:「你明說了吧,我沒閒工夫跟你在這兒窮磨菇。」
「看見那個箱子了嗎?」卓亦塵指了指牆角那個狹長簇新的木箱。「過去打開來看看。」
陸霸天走了兩步,才想起不該任他使喚,便止步。「裡頭有啥玩意兒,別跟我故弄玄虛!」
「明人不做暗事,卓某從不暗箭傷人,你不必緊張,儘管打開來看便是。」
陸霸天依然十分謹慎,趨近箱前足尖一挑,噌的一聲踢開箱蓋,只見箱內墊著一塊白布,白布之上端置一顆人頭,頸項間血跡殷然。看情況這人頭剛被斬下不久。他一眼就看分明,那是他的好友屈無痕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