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席絹
敗陣下來的當然是金霖。就見他小臉苦得出汁,垂頭喪氣的說道:
「我馬上去寫字……」拖著腳步走了。
金霖離開後,院子裡只剩兩人。從他回來後,兩人一直沒機會再見上面。他曾來找過她,但她因為正忙著赤城裡新房子的裝修問題,所以總是與他錯過。後來他因為醫術遠傳,結果不只天水、赤城這邊的牧人找他給家畜看病,連遠在鳳凰台那邊的人也過來請他出診。結果,他很忙,她也忙,即使住得不遠,即使想與對方聊聊敘敘,卻沒法子有恰當的時間。
「素馨。」嚴峻沒料到今天居然可以見到她。米家的宅子他常常來,除了來找父親外,也幫米家的馬羊看病,但都見不到她,反而跟她的兒子熟稔起來。
「那是我調皮的兒子金霖。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她笑,不知怎地,突然覺得有點熱,好想挽起衣袖搧風納涼,但想到他在看著,不好表現得有失莊重。
「他很像妳。」嚴峻看著她。
像她?米素馨聞言楞了一下,笑了起來,以無比驕傲的口氣道:
「對!頑皮的個性像我。每次我被他氣個半死時,霖兒他爹都會說因為霖兒個性像我,是我把他養成這個樣子的,實在不該對他生氣。」
她滿臉慈愛的笑容,讓嚴峻看了不自覺的別開臉,不知道該響應些什麼,也為著心口那沒來由的揪擰而難以正視她的面孔。
她的笑容來自於他完全不知道的一段過去;談的種種,都是與他無關的陌生。而那陌生,卻讓她笑意連連,好像那段歲月都是以甜蜜喜悅織就一般。
這個曾經為了他不愛她而哭得涕淚縱橫、幾乎心碎的女子,實現了她當初的承諾--努力去愛上別人;好似,也真的愛上了。多麼的……說到做到;多麼的……重然諾。
不禁好奇著她愛上的,是怎樣的一個男人?他想問,卻也知道自己是最不該開口問的那一個人,他沒資格的。
「今天怎麼來了?見過老爺子了嗎?還是又被趕出來了?」老是尷尬的沉默著也不是辦法,還是說些安全的話題吧。趁著嚴峻沒看她,她其實一直在暗覷他的表情,有些沮喪的發現如今她已不能夠從他變化稀少的臉上去解讀出他的心思了。九年的時光,沒變的是他仍有一雙清澈迷人的漂亮眼睛,但變更多的是他臉上有了鬍子、有了她不瞭解的滄桑:因為不瞭解,所以他每一個神色轉變,她都不再能輕易解讀出來。
她已經不瞭解他了呀……
「忠叔說爹在休息,所以今天還沒見到他老人家。」
「還是不死心想勸老爺子跟你回去嗎?你知道他不可能回去的,哪一個爺兒來請都沒有用。」
「不,我不勸了。只是來看看他老人家。」
「不勸了?死心了?」她聽了,不免感到訝異。
「不是死心。如果把嚴家家業振興起來,是他老人家願意回家的唯一條件,那我就去達成這件要求,到時爹就會願意跟我回去了。」他自然地對她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
「咦?!」她高高揚起眉以表驚訝。「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岔了?你真的說……要振興嚴家?我一直以為……你沒興趣於經營上頭的事。」
她有一雙好看的眉毛,本來就很好看的了,實在不該再抹上黛黃增色,嚴峻心裡暗暗想著。
「我對爭產沒興趣,不是對經營沒興趣。」他講話向來簡單,可是卻表達得精確。
但,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峻少……」她一時望他望得怔忡了。
嚴峻對她微微笑著,然後兩人心底同時想起:這是他回來後,對她露出的第一抹笑。
可這笑,非常的落寞,像是有著什麼無法訴諸於言語的遺憾,只能以笑泯去。
「素馨,我的朋友,妳不曾真正的完全瞭解我,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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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真正瞭解他嗎?米素馨不止一次在心底悄悄的問自己這個問題。
如果說現在的她不瞭解他,那她承認。但以前她是瞭解他的呀!可峻少為什麼卻說她沒有真正瞭解過他?連同年少時期的歲月也一併推翻?他為什麼要這麼說?是否對她有著一些些埋怨,於是發出這樣的感觸?那,他埋怨她什麼呢?
「……金夫人,以上我所提的合作方式,妳意下如何呢?」
米素馨臉上表情沒變,所回答出來的話教人察覺不出方纔她根本就在魂遊天外,完全沒聽到對方說了什麼。
「烏夫人,對於這事兒,我還得想想。畢竟事關重大,也不是我一個人可以逕自決定的。」
米素馨口中的烏夫人,來頭非常的大,除了是目前隴地第一巨富烏家大當家的夫人之外,五年前她未再嫁給烏大當家時,更是一個大商隊的女當家;繼承了亡夫的事業,來往於西域各國間,把商隊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她與烏家算是利益上的結合。烏家有了她的財富與才能加持,方能在短短時間內成為隴地第一巨富:而她有了烏家做靠山,商隊生意做得更順利。
在荒涼的隴西地帶,婦女與男人相同,都是重要的勞力,要能持家,也要能出門攬營生。牧羊、趕馬、到市集去做小買賣等等的事,從來不分男女,誰能做、誰不能做的。這兒的女性沒有嬌弱的權利,與江南、與那些熱鬧的大城市的生態完全不同。
不過,雖然勞力階層是這般情況,但倒也少見由一個女人主持大商隊的情況,所以烏夫人算是隴地的傳奇人物。米素馨對她的成就十分敬重,也樂於與她一見,不過說到合作嘛,還是多多思量才好,至少她目前沒這打算。
「也是,妳多考慮考慮。一旦妳深思了,便會更加知道與我烏家合作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兒了。」烏夫人也不急著要求米素馨給一個明確的答案,豪氣的端起茶杯,把裡頭的碧螺春一飲而盡。喝完後咋咋舌道:「雖然我拿茶葉跟西方交易多年了,但就是喝不慣這種味道,到底咱們西部人還是喜歡喝奶茶多一些。」
米素馨微笑,沒有應些什麼。看烏夫人沒有起身告辭的意思,想來是還有什麼話想說了。
果然,烏夫人清了清喉嚨,開口提另一件事。
「好了,那些硬梆梆的公事咱就先擱一邊不談。我說,素馨妹子……欸,我叫妳一聲妹子妳不介意吧?」
「不介意的。」
「那就好。是這樣的,素馨妹子,我知道在妳相公剛過世沒幾年就提這事兒,或許不能說恰當,不過妳一個年輕女人家,總得為自個兒的未來打算打算;趁著年輕,好好找個知心人互相照顧,勝過一個人孤獨過日子,有什麼事也可以彼此商量,互相擔待。」
米素馨微揚著眉,沒意料到第一個到她面前談這事的居然會是烏夫人。這烏家難怪會成為隴地第三昌戶,於公於私,都使盡力氣想拉攏住任何有利於他們的人。了得!
「烏夫人,妳怎麼會跟我提這個呢?」她臉上沒有害羞的表情,也不擺出「烈女不事二夫」的神聖堅貞貌,只是平穩無波且帶著一些些好奇的直視烏夫人。
烏夫人倒是沒想到米素馨居然這般沉穩,覺得這小女子年紀雖輕,卻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唉,妹子,妳可別怪姐姐我交淺言深,我只是以過來人的身份來對妳說真心話而已。先夫在十五年前過身後,我一個女人家辛苦撐著他留下來的家業,吃過不少苦頭;後來終於想開了,還是找一個依靠吧,嫁給我現在當家的之後,肩頭擔子不再那麼重,幾個孩子也能好好安頓下來,我在外頭帶商隊時,總算可以不再老掛心著。在咱這兒,再嫁是尋常之事,妳在這兒生長,應該不至於會有什麼守節的傻念頭才是。日子過得下去最要緊,妳說是吧?」
「過日子當然是重要的。」米素馨回答得含糊,心中思忖的是:這烏夫人想把什麼人引介給她當丈夫?想來必是與烏家相關的人吧。
「我就知道妳明理。」烏夫人滿意笑著,終於提出個人名,「雖然妳嫁到江南快十年,對咱這兒的一些人可能不大記得了,不過我當家的堂弟烏正堂妳應該還記得吧?他算是咱隴地的一個才子呢。雖然不諳養馬養羊這種事,可學問挺好,人也斯文。幾年前他夫人得病過世了,身後留下兩個女兒,我們都在給他尋個配得上他的好姑娘。雖然他三十五歲了,但他長得好,這兒好多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可愛煞他啦。瞧瞧,他俊妳美,兩人配起來不正是郎才女貌嗎?妳覺得如何呢?」
烏正堂?沒什麼印象,也沒有興趣。米素馨沉吟了下,搖搖頭道:
「這事就先別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