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鐵勒(綠痕)
感覺從不曾被如此羞辱過的閻翟光,非得會會這個實他之米卻有辱於他的客卿。
「立刻把他帶過來!」別說朝中一、二品的官員,就連聖上也不敢這般對他說話呢,小小一名客卿竟也如此膽大包天?他以為他生了兩顆腦袋不成?
「是……」滿面倉惶的管家,怯怯朝後退了幾步後,快速走向門外喚人至客院傳人。
受余丹波之請,離開洛陽來到長安為齊王辦事的尹汗青,在府中下人急忙來到客院裡傳他去見相爺時,混入閻府當客卿已有一陣子的尹汗青,愉快寫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閻相德高望重、在朝中份量更是不輕,當今楊國有志之士莫不想入相府當個門下客卿,但一來閻相挑檢人選嚴格,二來若無適當的管道,相府這窄門,進之不易,想當初欲混入相府的他,可足足花了五千兩賄賂府中其他客卿們為他舉薦,而為能在上千門客中脫穎而出、吸引閻相的目光,他又再花了五千兩疏通總是在閻相身旁的管家,這才總算是等到了個機會。
慢吞吞踱進齋內的尹汗青,在案後的閻翟光擺了副吃人眼神之時,慢條斯理地拱手朝他深深一揖。
「參見相爺。」
眼見他面上表情無一絲惶恐,甚至是略帶悠閒之意,腹火叢生的閻翟光,頓時怒火退了一半,反倒是疑惑卻生了一堆。
「你是何人!」敢做這等事,也不敢大方面對,他可算是府中第一人。
尹汗青抬首回望,「回相爺,下官乃洛陽清節縣尉官尹汗青。」
「你是何居心?」
「下官不明相爺所指何謂。」尹汗青笑了笑,反而要他看清楚。
「相爺……」彎身拾起折子的尹汗青,意喻深長地睨向他,「很介意摺中所書之意?」
「來人,將他攆出去!」不讓這等小輩在他面前放肆的閻翟光,即刻揚手大喝。
在總管依令派人前來準備駕走尹汗青之時,一臉萬事不急的尹汗青,不疾不徐地再道。
「不出十年,祿相將在朝中呼風喚雨,相爺則將流落街頭乞食為生。」
閻翟光抬起一掌,「慢!」
正欲拖他出去的下人們,連忙止步,但雙手仍是沒放開尹汗青。
「居安當思危。」尹汗青回首看向他,表情相當不以為然,「這道理,難道相爺府中門人都無一人告知相爺?」
面上神情陰晴不定的閻翟光,在沉默了一會後,朝左右指示。
「都出去。」
「謝相爺。」被留下的尹汗青,在身後的門扉掩上之時,再次拱手致謝。
閻翟光冷冷低哼,「別謝得太早,把話說清楚再謝也不遲。」要不是他的話裡有譜,他以為他算何物?
已將他全副心思都勾至自己身上後,終於能夠與他談談的尹汗青,不再試煉他的耐心,清了清嗓子後直接問向他。
「敢問相爺,可滿意現況?」
閻翟光得意地揚高了下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夫有何不滿?」放眼朝中,百官奉他為首,在聖上腳底下,國中最具權勢之人非他莫屬。
尹汗青卻搖首,「但也目光如豆。」
「何解?」
「狡兔有三窟,相爺位居權貴之首,所需何只三窟?」尹汗青隨即指出他目前最大的弊病,以及遲早將面臨的遠憂,「世代交替一如四季遞擅,試問相爺如今可尋好日後退據之道?可找著另一座可倚之山?可想過如何保全身家性命?」
從未與門下客卿商討過這點的閻翟光,面色峻歷地攏起了兩眉,思索了一會後,又再問向另一個令他相當介意的人物。
「十年閻相十年祿相,此話又何意?」
尹汗青聳聳肩,「相爺雖是聖上面前的紅人,但祿相在朝中與相爺平起平坐,又是太子丈人,一旦太子登基,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由祿相取代,理所當然。」
「你倒是挺會說話。」被他一席話說得心生煩惱的閻翟光,當下臉色又更加陰沉了三分。
「不敢。」尹汗青微勾起唇角,「下官不過是說出下官愚見罷了,聽與不聽,還在相爺。」
「你是何人所派?」聽完他的話後,壓根就不把他當成與府內客卿一般的閻翟光,不禁要懷疑,這是哪一方人馬想要拉攏他而派出來的說客。
尹汗青並未在這事上再扮糊塗,一臉正經地吐實,「下官為齊王玄玉而來。」
「齊王?」他有些意外。
尹汗青恭請地揚起一掌,「相爺若欲得退據之道,齊王可為相爺親掘日後安居之窟。」
果真如此。
摸透來者居心的閻翟光,往椅內一靠,可從沒想過要將自己日後仕途寄望在個王爺身上,再說,服侍在聖上面前,又與太子交好的他,為何要去向一個身份次於太子之人靠攏?
他冷冷打了個回票,「太子在京中隻手遮天,老夫為何非得齊王不可?」
「相爺乃開國功臣,在朝中鋒頭處處壓過太子,功高震主,太子早有戒心,再加上相爺不如姻親血親,太子日後又為何非留相爺不可?」有招拆招的尹汗青,切中要害之餘,說得比他更加毒辣,「祿德功官居相位,領太子妃皇戚在朝中專權,相爺在朝中雖是中流砥柱,卻與祿相不屬同道中人,一山不容二虎,試問,日後祿相又為何非得容下相爺不可?」
當下激動得氣息不順的閻翟光,從沒想過遠日之慮非但不遠,且已即將來到身後,經尹汗青一席話後宛如酸醣灌頂的他,在激動之餘,心底不禁升起一陣寒顫,但倔著面子的他,卻又不願加以承認他所說是真。
「太子有敬於我。」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尹汗青抬起頭來,徐徐搖首,「日後未必。」
「朝臣眾臣惟我是瞻。」
他挑高了兩眉,「此景不長。」指望那些牆頭草?身為一國之相,看遍朝中權術耍弄,他應該還沒笨到會相信那些市儈的官吧?
「聖上視我如兄弟。」也只能搬出最後的靠山了。
「歲月可會饒人?」只此一句,全盤推翻他所有的希望。
望著尹汗青的雙眼,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的閻翟光,不願承認地別過臉。
「齊王未必敵得過太子。」就算要撿其他高枝以供日後棲身,齊王可會是太子的對手?
「上位者,欲御下臣,需財權兵三者並獲。太子有財,但漕運之首康定宴卻向齊王臣首;太子有權,但位居東宮卻令太子行事不可明目張膽,權勢更不若相爺;太子有兵,手下卻無滅南元麾將軍余丹波更無樂浪。」一鼓作氣詳析三者的尹汗青,語氣既重且犀利,「齊王先下洛陽再滅南國,總管洛陽、地獲九江,左擁兩江富利、右擁軒轅大營,若有相爺助勢,齊王直撲長安只是早晚,屆時太子可擋其勢與否,尚待商榷。」
沉默在房中盤旋了許久。
冷靜下來後,閻翟光不得不照著他的話分析利弊。的確,手擁丈人祿相的太子,並不是非他不可,而祿相一派早想除掉他這股勢力,以在朝中坐大,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好歹他也是助聖上開國,並進言滅南的功臣,若只是巴望著太子在日後不動其地位,他的顏面將往哪兒擺?而權勢,則是種一旦沾上了,就將永無休止的麻藥,若是日後再不能在朝中翹首,別說他將有不甘與怨忿,就連身家性命恐將難保。
他可不願,身為兩朝老臣的他,得在日後搖尾乞求太子饒他一命,並低首懇求太子賞他一口飯吃。
「坐。」深吸了口氣後,閻翟光朝一旁擺手。
尹汗青滿意地再次致謝,而這一回,則謝得閻翟光再無他見。
「謝相爺。」
聽聞玄玉即將返回長安面聖報告九江之亂已平,特意趕來替玄玉送行的樂浪,原本許許多多想告訴玄玉路上得小心等那類的叮嚀,皆沒有說出口,只因在見著他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的玄玉,總覺得在他這趟返回長安前,有件事,得同他說一說。
而這事,亦是樂浪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說什麼?」滿面忿紅的樂浪,顧不得堂上還有他人在,忿聲扯大了嗓門朝玄玉喝問。
玄玉面無表情地再次重複,「我要與閻翟光聯手。」據袁天印來書,閻翟光那方面已經打點好了,現下就差他未親自過相府與閻翟光一敘。
「素節是因何而死,你可還記得?」忿忿忍不住一身怒火的樂浪,兩手緊握著拳,不信他竟能把那事拋諸腦後說忘就忘。
「我很清楚。」若是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一手促成滅南之事者是何人,他先前又何須反對?但他不能只沉溺於私情之中,為了自己,也為了手底下這些跟著他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早知道樂浪將會有何反應,去請來尹汗青找上閻翟光的余丹波,站在堂上,滿臉不悅地兩手環著胸,冷眼看著那個仗著自己有傷口,就毫不體恤玄玉之人,反而跟玄玉大呼小叫的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