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韋伶
血液凍結?他怎麼會用這樣的形容詞形容自己?他不是這種人。
「人們看我以為我個性冷酷,不好爭奪,不喜歡受注目。其實並非如此,而是我已變得像魔。」
「魔?!」
「殺戮會使一個人的心扭曲、醜陋。生活重心就是反覆看著活生生的人被我用這雙手割斷喉嚨,血淋淋……」
他一雙寂寥深遠的眸子徐徐合起,臉上雖依舊帶著笑容卻絲毫感覺不出溫度。三十歲不到的他,顯得特別頹唐蕭瑟,甚至……蒼老!「很長的一段時間。然後突然有一天,當我驀然回首時,才赫然發現自己已病入膏肓。」「玉暘……」她茫然低語。
他握住她的柔荑,悄悄牽至唇邊吻烙。
「手感覺不出溫度,血感覺不出溫度,最後連心也感覺不出溫度。最可怕的不是這些,而是人格幾近危險的偏差。表面上,我刻意讓人不注視到我,但事實上是我知道這種姿態反能令人更加無法忽視我。當他們對著我的背影竊竊私語,我暗自竊笑他們全被我耍了;讚佩我言行端正,不喜虛假不實之事,其實我陰險狡詐、心術不正,任何一個形象都是經過刻意營造的假角,剝下這層面具,我或許已是齜裂唇瓣等著啃食人肉的惡鬼。」
她噤聲聽著他說,怎料是愈聽心愈酸。
玉暘陷入沉默,俊美的輪廓浸在悠悠忽忽的月影中,空蕩垂看著前方。待他一陣回神,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卻出人預料露出神采奕奕的光輝——「直到你出現,一切全變了!」他爽朗地笑道。
她一股燥熱竄上心頭。「玉暘,原來……」
「什麼?」他問。
「原來——我對你的重要性非比尋常,你一直偷偷愛著我。」
玉暘的心差點蹦出胸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哪有女孩子家會瞪著銅鈴大小的眼睛,直憨憨指出男人微微悸動的心思,還有一副小家碧玉「我好害羞」的表情!這傢伙!應該忐忑不安的人是他吧?他可不干休從此讓自己的尊嚴矮一截,怎麼說也得扳回一點態勢。
「呵,我看未必吧!」他冷冷地哼笑反駁,用一種看得人心驚膽戰的眼光看她。「未……未必?」阿扎蘭被他看得舌頭打結。
「剛剛是誰說早愛我愛得不可自拔來著?」他陰險地反問。「偷偷愛著人的人、常常大眼凝神盯著我發癡的人,是你吧?」
「我哪有說愛你愛得不可自拔?」她才沒說得那麼露骨。
「沒有嗎?我明明記得你說——雖然不記得何時發生,但自從你闖進我的生命的那一天起,你便不可自拔地愛上我……」
阿扎蘭呆了一下。「才不是,我是說——雖然不記得何時發生的,但似乎在你闖進我的生命裡,冷不防掀我底牌時,我就已經被你吸引了,你是——咦?啊!」
她居然不自覺掉入他的陷阱,巧妙地被引導複述她的感情,這麼一來立場瞬間顛覆,洋洋得意的人成了他!「啊,真不好意思承蒙錯愛了。」他哈哈笑,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你……」
「別你呀我的,我們倆就這麼訂下吧!」
「訂下?!」阿扎蘭以為自己聽錯了,氣息差點被這句話震斷。
他斂下笑容,柔情似水地說「『訂下』的意思就是我們共結連理,從今以後,我就是你一生的伴,用你所有的心意對我倍加照顧、相互扶持、苦樂同當。懂了嗎,小傻瓜?」她不可思議的深瞅著他,百感交集的情緒全交融在她眼裡。
「阿扎蘭,你願不願意嫁我為妻?」
真的嗎?真的是她嗎?玉暘以指腹輕輕的細摸她水柔的臉。「讓我們的一切緊密相繫在一起,別再讓我孤獨地走回那陰冷無望的死胡同,好嗎?」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她說出口了。
待嫁女兒心,求的不就是這樣將這輩子用心托付給鍾情的伴。和他在一起,她一定會永遠開心、會永遠有嘗試不完的驚奇,兩人每天每天手牽手一起尋求幸福。她願意,她當然願意!「彼此彼此。」玉暘愛憐地靠向她耳畔處的臉頰親吻,彎彎俊眼柔情無盡。「嗯……」她本能的微縮肩頭,覺得那吻好甜蜜。
第八章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兩人的海誓山盟就在玉暘與阿扎蘭回到藥堂後,面臨潰決的局面。玉暘一見繡有卷雲圖案的駿馬車及為數十多人的車馬陣仗停佇在藥堂的門庭前,立即帶著阿扎蘭快速入內。
「回來了!可回來了!玉暘壯士及阿扎蘭姑娘回來了!」
一幫子徒弟見盼了一整夜的人終於回來了,立刻樂得喜出望外追出大廳繞著他們七嘴八舌說話。
「你可回來了!今天傍晚來了一票官爺說要找你,已經在這裡等了好幾個時辰。他們是達官貴人,咱們不敢輕待!」
「是啊,師父急壞了,還以為你是哪兒冒出來的賊頭子,那些官爺要來緝拿欽犯,嚇得差點兒尿褲子!」
「貝勒爺!」
「恭候多時了,玉暘。」屋內桌邊坐著的人,順著踏入屋內的腳步聲徐徐轉回身,清靈俊雅的笑淡淡在唇邊漾現。
淳親王府慕玄貝勒?!近距離注視下,阿扎蘭猝然震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你怎麼知道我被困在這鄉下地方?」玉暘問,未注意到她異樣的臉色。
「鄉下地方?師父,他瞧不起咱們地方子耶!」
「太過分了!他在咱們這『鄉下地方』過得可快活哩!」公憤群起。
「噓!官爺講話平民百姓別插話!」身份不一樣,不一樣!慕玄從頭到腳打量他一遍,笑笑地說:「我才奇怪你穿成那德行,原來是落難了!」「美嗎?」玉暘吊兒郎當咧開笑靨。
「美?我就要以為自己的貼身侍衛染上了怪嗜好!」他不敢恭維地搖頭。「話說你離開京城兩個月過去了,音訊全無。日子一久,等不下去,我只得親自出馬沿途找人。所幸,皇天不負
苦心人,在爾諾倫多打聽到你的消息,累煞了外頭那票跑腿的!」
「不然俸銀拿假的嗎?」當然有事「屬下」服其勞。
「她就是我讓你找的人?」
話峰突然轉開,他睞向阿扎蘭的神色嚇了她一跳。
「阿扎蘭·兆佳。」玉暘刻意使力握了她的掌心一下,讓自己寵溺地貼近她的臉龐。「貝勒爺,你來的正是時候。就在前一刻,我已經與阿扎蘭互許終身,索性請你見證,我願意娶阿扎蘭為妻!」
「他要娶她?!」屋內哄堂驚呼。
「哇!果然讓我猜中了,你看,你看!」
「就說他對她的感情不單純嘛!」
「這一次不是職責所在,不是奉命行事,是玩真的,誠心誠意!」他正顏厲色地說。「你老譏笑我不解風情,現在我找到了想保護一輩子的人,不再獨來獨往!」
阿扎蘭仰望那張陽剛深沉的容顏,能做的,是在剎那間緊緊回握那只強而溫暖的大掌。「呵呵……」慕玄忽以笑聲阻斷他們。「真是令人意外的發展,但恐怕不成。」「不成?!」
「從她的姓氏來看,你該不至於認為她是一般民女,她既然姓為兆佳,自然與皇族有一定瓜葛。你說是不是,蘭格格?」
「格格?!」
玉暘剎間神魂難守,握在掌中的纖細掌腕就此鬆開。
「玉暘?」阿扎蘭失色。
「她是前輔國公尚守的獨生女,皇上指示將於近期內降旨嫁出去皇族宗女。玉暘,你只是一名名不見經傳的貧寒侍衛,你確定自己娶得了她嗎?」
「皇上要把我指嫁出去?」
阿扎蘭血色盡失,玉暘的心境已倏地降至谷底,整個人呆愣住。
慕玄的話雖尖酸,卻沒有苛刻他。自古以來,寒門卑姓與豪門士族之間不通婚,他憑哪一個身份娶她?為什麼?為什麼他從未思考過兩人間的身份可能是天壤之別的懸殊?慕玄翩然起身向她欺近,聲音從容不迫。
「你一失蹤,皇上便心焦似焚,擔心你雖以承受喪父之痛,以及眼睜睜看著曾經風光一進的輔國公府,就在你眼前遭遇禍變。」
一時間猶如利刃穿心。
走吧,阿扎蘭!讓小娘目送你走,直到離開宅子為止!永遠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回來……
她突然覺得她的喉嚨湧現扯裂般的痛苦,就連頭也重得厲害。
那個雨密風驟的夜晚,就好比芒刺一般地紮在她腦海裡,她恨不得瘋狂地揪撕下它,偏偏她無能為力!她無能為力——「皇上瞭解你的心情,所以一直急著找回你,要替你安置一個好歸宿!」
他的話語方落,阿扎蘭感傷的眼淚已滾滾而下。
「小娘呢……我小娘怎麼樣了?!」她忽然激動地問。她只想知道這件事,其他的一概不重要!「富察氏?」
「她怎麼樣了?」她依稀記得那夜小娘目送她時的淒美笑容。
「她……正等著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