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韋伶
她的人格其實早已經扭曲,變得狡檜具侵略性,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急著想向世人宣佈!
「忍不下去」意味著什麼?是什麼理由逼得錦晴不惜選擇九死一生的方式來凸顯自己的叛逆?她渴望得到的回應究竟是什麼?在她那宛如冰封的容顏背後,壓抑著的又是什麼樣的情緒?
好多的為什麼……
他突然意識到錦晴從不曾發自內心的笑過;從不會做好準備要向誰傾吐談;相反的,她的臉上總是存著一絲蕭瑟情感。
對於自己的母親,她真有這麼多恨嗎?
書烈的心狂跳,隱隱約約感覺一件殘忍的事實即將在他前面披露。
他小心地開口問:「休了她,形同向世人宣佈她失節,夫人,難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擁有一個好的歸宿?」
采一月掩唇盈盈地笑了起來。「她只是一個罪孽,襲簡親王府顯赫的家世對她而言是高攀了,她壓根兒就不配!休了她,書烈公子,她應該嫁的人是守城門的看門狗!」
「采月,你!」
瑴寧幾乎快氣暈過去,偏偏對她惡毒的態度無計可施。
書烈停住了,試著消化這幅詭譎的畫面,他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道:「容我一問,你和錦晴有仇?」
采月的表情倏然一暗。「仇?她的存在對我來說簡直就是芒刺在背!我永遠忘不了,當我懷著她時,我是怎麼被人扔磚頭、吐口水。我受盡了鄙夷及屈辱,就連出嫁時,鼓樂燈火也全不能用!她是一個殺千刀的臭男人留在我肚子裡的野種,憑什麼過得比我好?」
「采月,你太激動了!來人啊,快扶夫人回房休息!」
家醜不宜外揚!
書烈趁著婢女忙著扶她出去的空檔,不禁痛心地問:「換言之,她從來未曾感受過母女間所謂的親情?」
「親情?她在我眼中比條狗都不如!十年前若不是一場大火燒醒了她阿瑪的憐憫之心,她現在還在傭人房裡窩著!」
「來人,快把夫人扶出去!」
「你以為娶到什麼金枝玉葉嗎?你娶到的只是一個私生女!
「休了她,書烈公子,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在大家左扶右推下,近乎失去理智的采月終於被請了出去。
闔上嵌玉透繡門扉!雖然隱去了她的怒濤,卻無法消除留在書烈心中的陰影。
他的雙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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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中已點起了燭火,丫環們正把門窗的簾幕垂放下來。
瑴寧的視線移到端坐在床頭櫃的采月身上,他凝重的臉色就和外頭的黑夜一樣森寒不可侵犯。
他咬牙忍住痛罵的衝動,忿忿然地說:「我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當著一個外人的面,把自己的女兒講得比條狗還不如!」
采月不以為然地瞄他一眼,冷冷地道:「她的命本來就是比狗還賤,連老天都站在我這邊,知道不能讓她那種人飛上枝頭變鳳凰,立刻教她讓馬賊給綁了。那些亡命之徒,殺人如麻,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我不會袖手旁觀看她遇難的!」瑴寧一聽立刻生氣地咆哮。
「哦,是嗎?那你打算怎麼做呢?把全趙州翻過來嗎?」采月壓低嗓子,諷刺地笑問。「就算你肯,也沒那麼大能耐吧?」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會盡力去做!」
「甭了吧,沒必要為個死丫頭那麼費心,她又不是你親身的……」
「住口!」瑴寧赫然生氣的怒吼,一張臉脹成豬肝色。「她已喊了我二十年『阿瑪』,牙牙學語開口第一句話也是『阿瑪』,我不是她父親是什麼?!從現在起,她就是襲簡親王府的人,死也是襲簡親王府的鬼,她再也不是你的什麼人,我現在就去聯絡縣邑的官兵,至於你,收起你那套『遇人不淑,大家都來可憐我』的把戲,那只會令你顏面盡失、無地自容罷了!」
他憤而開門出去,留她一個人好好反省。
采月當場傻眼,雙唇抿成嚴厲的線條,一口氣在胸口僵住,陡地盯著那一層層的輕紗簾幕來回飛舞。
剎那間,眼淚彷彿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隱約感覺到自己不但無法博得任何人的同情,反而開始遭到唾棄,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夫人,其實格格很乖的,她雖然與你不親,但一直很聽你的話,從不反抗你……」
丫環試著安慰她,但她的眸子倏地化為冷硬,轉而叱道:「住口!滾!統統給我滾出去!」
丫環愣住,不敢多話匆忙告退。
「啊——」
可當她匆匆到達門口,赫然看清簾幕後的彪然黑影,立時失聲尖叫。
「公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驚魂未定地問,拚命拍胸,差點沒被他嚇死。
「公子?你在跟誰說話?!」
采月趕過來觀看,在乍然看清來者時,面孔驀然一亮綻出了笑靨。
「哎呀,是你啊,書烈公子!怎麼,是不是你已經想通了急著來告訴我你要立休書,對不?」
「你真的那麼憎恨錦晴?那麼瞧不起她?」書烈喃喃地問,黯然低視,情緒不明。
「我……我當然瞧不起她,她根本不配存活在這世上!」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惜她?」
采月登時咋舌地瞠大眼。「你……跟她……」
「原本我還下不了手,但現在已經沒什麼好猶豫了。我要你的人頭——」
他陰鷙的嗓音恰如地獄的悲嗚,一雙緊握匕首的厚掌突地舉至胸前,采月、丫發猝地大驚,恐慌一擁而上。
「呀——」
一道鋒芒閃過兩人眼瞳,教人瞬間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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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凌峰的山群被厚重的雲層遮蔽了光線,忽隱忽現,像鬼魂一般。
書烈從山脈的另一邊緩緩驅馬而來,騎上了狹長搖晃的吊橋,吊橋下有條湍急的河川,河水的顏色湛藍,水聲浩大。懸崖兩邊的崖壁,草木蔓衍叢生,而對面那邊的懸崖則佈滿綠草松林,在他到達前,額勒德清一行人已恭候多時。
「喲,書烈公子今天沒有落荒而逃嘛,好樣的!」
佇候在一大群騎士、駿馬前方的額勒德清,以渾厚有力的嗓音說道,進而朝他豎起大拇指。
見書烈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他掩起譏蔑的笑意,又說:「人頭帶來了嗎?」說話的同時,他命人把錦晴帶出來。「我和錦晴等得都不耐煩了,你說是嗎?」
他粗糙的右手五指強力按摩錦晴的頸項。錦晴戰慄地閉上眼,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冷。
「不要為難錦晴,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采月夫人的項上人頭!」
一顆用黑色方巾包裡得密不透風的頭顱,驟然被舉到半空中。
「額娘?!」
錦晴驚抽一口氣,眨著怔然的清澈雙眼,一時屏住氣息,難以呼吸。直到額勒德清將放置在她頸後的右掌抽走,她才猛地跪倒在地,彷彿挨了人一棍,腦中一片空白。
額勒德清亢奮的情緒,並未因錦晴轉為冰涼的情緒而有絲毫轉變,他慢慢的、慢慢的仰天笑了起來。
「錦晴,這不是很大快人心嗎?虐待你了一二十年的老妖婆一命嗚呼了,從今而後,再也沒有誰能左右你的人生,你是不是感到無比快樂!哈哈……哈哈……」
錦晴一徑兒瞪著那個黑色包裡,下巴顫動著,可是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她想說的是……
不,她一點也不覺得大快人心,她完全感受不到勝利的快感。
曾經,她對於自己母親的恨意是那麼的強烈,但這一剎那間,看著她的人頭被提在半空中,她的腦子竟瞬間恍惚,心思停擺了,血液停擺了,世上的一切都停擺了。
她只知道心窩上,有股悲傷一滴又一滴在累積,淚水凝聚在一起,扎得她眼眶又痛又酸。
「你的母親以為自己能一手遮天,巴不得把你折磨到死,但她卻忘了善惡終有報,年幼的你,當然無法反抗她,但是長大後的你,要弄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額勒德清格格發笑,像個證實某件定理的偉大研究家。
殊不知錦晴赤裸裸的情感,宛如凋零的花瓣一片片剝落下來,掉得越多,她的心就沉得越深。
縱然她從未真要自己的母親以死謝罪,今天這樣的局面亦非她一手策劃,但不能否認的,她也脫不了干係。
此時,她不禁要問為什麼不肯給她一點溫暖?哪怕是施捨也好。
為什麼要讓她在天寒地凍的時候,巴在窗口渴盼地望著屋裡閤家團圓用膳的溫馨景致,卻拒絕她的加入?
為什麼、為什麼總要冷眼回應她,把她傷得體無完膚不可?
她沒有非要佔有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她只是渴望一個真情的擁抱呀……
「錦晴,現在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用心良苦,世上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甘願為你的事不計一切代價的達成,現在……你還是選擇離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