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韋伶
他可以斥她、喝她、罵她、推她、絆她,卻絕不將拳頭對準她,就連兩人身上此刻蓋著的被子,也大部分裹繞在她身上,只留一小角蓋在他的腰際。
她的心腸很毒,老早看穿他這一點,反而利用這點佔他便宜,極盡所能地欺負他。
她指尖移至他堅毅的下顎,緩緩挪動身軀偎向他,仰頭吻了他的唇……
這麼傻的男人,教她不感動都難!
她的舌在他的唇瓣上留下濕熱的痕跡,隨而梭巡他的臉龐,低吟著吻下他線條剛硬的頸項,她不怕他醒來,因為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
她的手沿著他衣衫的交襟處,深入了衣內,貼在他起伏的胸膛,迅速向腰間游溯,所到之處皆留下一道灼燙的暖流。
她在想也許是她意志力不夠堅決,以至於落入他溫柔的陷阱;也可能是今晚兩人相擁而睡的姿態夠撩人,才令她急於一嘗禁忌的果實……
她把唇忘情地送上,情慾在心中蠕動,唆使她彎曲膝蓋跨上他的腰,將自己突然變得躁動不堪的腿間密地與他接觸得極為親密。
那有股衝動使她迫切地渴望與他翻雲覆雨到天明,但是她還是被迫停止一切的行動,因為他——
睡得不省人事!
她放棄,枕回他的臂彎,靜靜聆聽他穩定的呼吸。
許久之後,她細細地道:「書烈,跟你說個故事……
從前……從前……有位官宦之女,貌美如花,風姿妍麗。年輕時,很多名門大族上門求婚,她都不同意,在一次機會裡,她偶然見到王姓商人到城裡經商,當場一見鍾情,惟他不嫁。
女子的家世代代為官,家人對於這門親事當然也就極為反對,女子索性背著父母私下和商人來往,常趁家人睡著之後,投奔他的住處。
她相信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家長到頭來也不得不依了她的心願。兩人就這樣來往了近兩個月,但到最後,還是被女子的父親發現。人算不如天算,她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的父親心腸狠,一怒之下,絕然將她趕出家門,斷絕父女關係。
無計可施下,她只有去投靠那名商人,卻沒想到那名商人在老家早已妻兒成群,與她來往,不過是偷香竊玉,追求風流韻事罷了。女子得知真相後,痛不欲生,連夜投河自盡。可惜的是,她命不該絕,及時被人救起來。
父親見女兒如此痛苦,也不忍再苛責她,便將她嫁給了一名大官的兒子,出嫁的時候,女子的腹中已懷有那名商人的野種。
七個月之後,產下一名女嬰。
女嬰無疑是她心頭上的一根刺,她憎恨她一如她憎恨那名商人一樣,所以她的童年過得很淒慘,幾乎是她洩恨的工具,能活下來實在是奇跡。
春去冬來,年復一年,女嬰長大了,諷刺的是,她和她母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像得不得了!
不僅如此,十歲那一年,她突然頓悟自己同時遺傳了母親的心機深厚,她可以陰險,也可以殘酷,從那時候起,她便不在夜裡哭得泣不成聲。
我並非你口中恃寵而驕的千金大小姐,相反的……我是一個不被疼惜的孽種,那個女嬰就是我……」
她的身形貼俯下來,將自己更緊密的熨向他,緩緩地閉上眼。
今晚的氣溫真的太冷了,令她直覺得從頭到腳都是冰冷的,而那藏在記憶深處的夢境亦已悄悄來襲……
雨霧溟蒙,淅淅瀝瀝打在庭院中,嚴久、好長的一年。
突然,震天駭地穿透耳膜的是一記鞭撻聲,引爆出無處逃匿的哀嚎慘叫。
「啊!好痛!好痛!額娘,我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錦晴全身蜷曲拚命往床角縮去,推阻著、哀求著,就是要躲過抽打個不停的家法。
「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
「你這不受教的丫頭,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除了浪費糧食,還有什麼用處?!」
「啊!啊!」
「你叫呀!你叫得越大聲,我抽得越大力!」
家法洶湧而來,瘋狂的鞭笞著她,她的母親凶煞冷酷瞪著她,像憎惡仇人一樣凌虐她、攻擊她。
今天打她的理由是什麼?對了,是她在端菜時,不小心把菜餚的湯汁灑在母親的身上,她身上穿著丫環們新縫好的、衣裳,她很生氣,看她的那種眼神彷彿恨不得、立刻將她大卸八塊。
「不要打了,額娘!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家法不停地揮下來。「你這雜種!不准你再叫我娘,我不是你娘!看到你,我就一肚子氣!」
「啊!」
她打中她的臉頰,幾乎快抽掉她一層皮。
「你為什麼要出生呢?為什麼不乾脆死掉算了?我甚至去配了帖藥要把你流掉,你竟然還活下來!好,你行,在肚子裡沒把你弄死,現在可有你受的了!」
混著血跡,錦晴連續被抽了一了三十鞭,打到她再也發不出任何懇求聲,低頭倒下,喃喃低語,祈求一切快點結束。
她的母親顯然也打累了,氣喘吁吁地喊道:「來人!把她給我扔到後山的柴屋去,讓她好好反省自己的行為!」
下人們鴉雀無聲地上前拉錦晴。
錦晴臉色刷白,恐懼地、而喊:「不要!不要把我丟到後山的柴房!那裡有好多蜘蛛,它們會出來咬我的!額娘!額娘!」
「哼!」
母親甩都不甩,掉頭就走了。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柴屋外頭上鎖的聲音,在深夜裡聽來格外的歹毒無情。
柴屋裡像個冰庫,錦睛呼出來的氣化為一陣一陣的白煙,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她不斷地喘氣,卻怎麼也驅不散覺得整座柴屋的牆壁都在向她迫近的壓迫感。
她審慎地留意四周的動靜,眼中溢滿淚水。
突然、之間,她眼角有個影子問過,她、工刻驚顫地奔向門口,猛亂拍打門扉求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它們出來了!救命啊!額娘!不要把我關在這裡!我怕——我怕——」
「額娘——額娘——」
府裡的人都聽見她摧心撕肺的叫喊,震破了寒久、夜裡的冷清,也知道她決堤的淚水此刻早已糊亂了她的臉龐。
他們同情她的處境,卻沒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因為他們是府裡的長工,而她的母親太權威、大心狠手辣,沒有人敢去反駁她的不是。
「救我——救我——救我……」
她只能自求多福,任由一聲又一聲的狂嘯啜泣穿透黑夜,直到她的嗓子不堪折磨,變得沙啞無聲,整個人憔悴得不成人形。
這種日子何時才能結束?
何時她才可以不必在夜裡哭泣?
「火!」
「不得了了,柴房著火了!柴房著大了!」
府裡守夜的人駭然大吼,一大群僕役手忙腳亂的潑水救火,但仍不夠快,短短的時間內,整座柴、房便陷入火海中。
厚重的濃煙直竄天際,捲來了灼燙的熱氣,一把火徹底燒掉了小女孩的夢魘、燒掉了屋樑、燒掉了對她糾纏不休的壞蟲。
破曉時分,燃燒的焦味已被隔離在紫檀嵌玉的門扇外。
她靜靜的坐在床沿邊,兩眼呆滯地盯著擦得光亮的墨綠色地板,手裡緊緊握著一樣東西,那是從她被下人自火場救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從未鬆手過的。
不久之後,她的母親過來了。
「錦晴,你……」
她母親的聲音頓時消逝,佔據她眼眸的,是錦睛咄咄逼人、瞬間有如利刃穿心的懷恨眼神。
「我知道你又要打我,可是我不怕你,我已經不怕你了——」
錦晴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無比,大叫的同時,把手中掐得肚破腸流的巨大毛蜘蛛扔向她。
母親血色盡失。「啊——」
很久以前,填滿她心頭的全是這些淒涼的記憶,反覆提醒她曾經受過什麼樣的虐待行為……
此刻,安睡在書烈懷裡,錦晴沉入夢境,夢裡還是千篇一律的痛苦,她又再一度看見了自己和母親抗衡時的悲涼情境,然而此時,一個皮相俊俏的讀書人竟然出現其中,大呼小叫地推開那扇嵌玉門扉……
「錦睛,錦晴,不好了,我褲襠裡又有東西!」
毫無徵兆的,她蛻去了十二、三歲的稚氣身軀,小而無力的手變成纖長的指頭,長高了、模樣變了,她的身段一瞬間變得窈窕而高瘦,足以用水平線的角度,扔給他一記凌厲的眼色。
「上次是蛇,這次又是什麼?」
此刻在她的眼中,她只看見他一人,適才那番熟識的人物景致瞬間變換成她與他的世界。
「我不敢看!你快幫我想……想……」
她以惡狠狠的眼光瞪他。「你幹麼?」
「它……它在……動……」他的聲音由大而小。
「麻煩!」
「等等!你要做什麼?又要把手伸進我的褲子替我捉?」
錦晴好整以暇地說:「一次我的手就要爛掉了,你說我會再幫你第二次嗎?」她反問,徐徐從背後拔出她慣用的長劍。「我習慣以強硬手段解決問題,就這麼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