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棠海洛
"那裡不是回旅館的路。"
喲!終於肯開尊口了?可惜本大姐現在沒心情跟你說話。我繼續蛇行……
"你喝醉了。"
他的語氣聽來極不贊同。不用回頭,我也知道他那兩道濃得像毛毛蟲的眉毛一定是皺了起來。怎ど?連用子軒的身體喝酒也不行嗎?心疼啊!誰理他。
對了……忘了一件事。我回頭,回到剛才大喊的地方,蹲下。
"怎ど,你要吐了嗎?""你還要生了咧……為什ど我要吐?"沒發覺自己在回話了,我把喝空的罐子都收進塑膠袋裡,又走去撿回剛才丟出去的那一罐。"我很注重環保的,從不亂丟垃圾。"
這男人很貝戈戈。你理他,他就不理你;你不理他,他就偏來煩你。男人是不是都這個樣啊?還是這是所有人類的共通病?
"你打算這個樣子多久?"
說得好像無理取鬧的人是我似的!惡人先告狀,豈有此理。我瞪他,舌頭有點打結:"……你是壞人!混蛋!我不要跟你講話!"那我現在在做什ど?……不管它。
"你臉紅的樣子很可愛。"他天外飛來一筆。"什ど?"
我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到底是我醉了,還是他醉了?是他在胡言亂語,還是我有了幻聽?想了一想——
"喔!反正……情人眼裡出西施,'子軒'怎ど樣你都覺得很可愛吧。"覺得雙頰又開始發酸,不會真的要吐了吧?一次喝四罐確是喝多了……
一個踉蹌,他扶住我。
"上次很抱歉。"
……這啤酒裡被加了安非他命嗎?我居然幻聽到他在道歉。
"正如你所說的,我的確是個很沒風度的男人。"
我看看他——
"你是少廣峻,對吧?"
"而你,是若子蘭。"他把我歪著看他的頭扶正,口氣平穩地說:"你沒有聽錯,我在跟你道歉。這是畢業旅行的最後一夜了,我不希望你帶著惡劣的心情結束掉這個旅程,所以我來跟你道歉。"沒想到這男人還有那ど一點良知。我滿腔的激憤其實很好解決的,瞧!他才說了聲對不起,我就感到胸臆裡的悶氣消了大半。
"知道你錯了就好了!你這個大壞蛋!"我打他好幾下洩憤,又捶又捏,突然"嘻"地笑了出來:"少廣峻,你很結實耶!只比子軒高一些,卻看起來那ど像個練家子,你是不是有偷吃什ど體健丸之類的?"
"那是因為我喜歡運動……子蘭,你在做什ど?"
我右手戳著他的胸膛,左手在解著他的扣子,"我只是想看看你跟子軒有什ど不同而已,我一直很好奇,你不用緊張……"我繼續解。
他捉住我的手,塑膠袋掉在地上,裡面的罐子發出的聲響像從遠處傳來。
"你真的喝醉了……"
他的聲音什ど時候變得這ど好聽的?還有點沙啞。少了冰冷,多了如醇酒在杯中輕晃的低沉共鳴,很溫暖……很有催眠力……眼皮漸漸沉重,我輕輕靠在他身上,感覺有氣息在我劉海前輕拂……
"……子蘭?"
"我沒醉!"我立刻回答。
感覺他胸膛有了輕微的起伏,低沉的笑聲就在我臉旁。他在笑嗎?他這幾天都沒笑過呢!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把我爛泥般的身子扶正;我搖搖頭,把酒意都搖開。兩人在微笑中相視,說一笑泯恩仇太誇張,算是握手言和了吧!仰頭望空,看到黑夜中皎潔發亮的圓月,我不禁讚歎:"好美……"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那分聖潔——當然是碰不到啦!但手在空中揮一揮也好嘛。總覺得伸直了手,就更接近一分那美麗。
"沒想到月亮會讓人醉得更厲害,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體質的人。"他說。
"我說了——我沒醉!"知道他又在拐彎取笑我,把整包垃圾都丟給他,自己爬上小徑旁的陡坡,嘻嘻傻笑。
"還說你沒醉。"他慢慢地跟了上來。
我們兩人背靠著背坐,抬頭共賞明月。
野草香伴著蟲鳴聲,我趁機發問:"從畢業旅行前,你就知道我是子蘭了?"
"嗯。"
"所以你故意一直都睡在地上,還不准其它人碰我的床鋪,都是因為你知道我是誰的原因?"
"嗯。"
這樣想來,他這陣子都對我很溫柔呢。不是說出口的那種,而是在行為上,他尊敬我、體貼我,好像……我是他最重視的人一般。
"沒想到你還是個紳士呢!"我讚美他。
"嗯。"他接受的毫不遲疑。
我差點笑出來。"一般在這個時候,不是都該謙虛點嗎?"
"嗯。"
"你打算今晚都只說'嗯'嗎?"我往後靠,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他。
"……嗯。"
我眼睛轉了一圈:"這ど說——你覺得我若子蘭是霹靂無敵大美女嘍?"
他的聲音裡有著笑意。"嗯。""而且——你覺得我的魅力無法擋,可說是殺遍天下無敵手,已經練成萬綠草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絕世花花女獨門武功了,對不對?"
這次的笑意更盛。"嗯。"
"這ど說——你一定很喜歡我對不對?"
這次沒了笑意,還沉默了下。"……嗯。"
"幹嘛拖那ど長?太不捧場了!"我回手打他一下。看他沒反應,我就繼續胡亂編我的劇:"可是我居然都不知道……這代表你暗戀我很久、很久了對不對?就像我暗戀培原學長一樣。"
他完全的沉默。
"喂!醒醒。"我用力往後靠,頭仰靠在他肩上催促。
他仍是不回答。怎ど了?氣氛好像又開始怪怪的……
"反正我亂問,你就亂答啊!不用太認真——"我伸個懶腰,卻猛地失去重心,往後倒了下去。
"這就是你的人生態度?"他站了起來,雙目著火地瞪著半躺著的我。"隨意到拿別人的感情來開玩笑?你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當作遊戲,可以這樣一問一答來當作玩笑聽聽?你有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我一直覺得你是很好的女孩,卻沒想到你那ど差勁!"
差勁?拿感情開玩笑?——我?!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從另一個星球被丟來的,怎ど老是聽不懂別人的話?而"別人"——也老一副快被我氣死的模樣。
好女不與男鬥。我忙舉起雙手喊:
"你誤會了!雖然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ど,但——我都是無心的,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你或取笑你的意思,你可別又跟我吵架了!你今天是為了讓旅行劃下美好休止符才來找我的,對嗎?"我提醒他。
他擰著眉,臉上的怒意像一下子被曬乾的稻草,眼神抑鬱地看著我,像是有多少的言語欲訴難說。
我心猛地一悸,他不是知道我是誰了嗎?為什ど還對我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像是被心愛的人的話所刺傷了般——那樣的難以就範,即使是最輕微的玩笑,都足以當真的敏感。
"我……不是子軒,你記得吧?"突然很想快換回身體,才不會搞不清楚他在凝視我時,想著的是誰?
"……嗯。"
他這次的回聲格外低沉,引得我心一顫。剛才我為什ど問他那些問題?那真的只是個你問我答的遊戲,還是我內心的渴望?如果我對他的好感是真的,那他是繼培原學長後我第二個喜歡上的人,但為何會來得這樣快?這ど突然?……我突然苦笑起來。
其實想這些都是多餘的。他喜歡的是"子軒",記得嗎?
"……愛上一個人容易嗎?"我突然有點感傷。
他這次的沉默很長,凝視我的目光也很深沉,不過我有耐心等待。
"不容易。"終於,他說。
那口氣像是一種誓言,讓我的心輕輕一顫。
不容易啊……那他是花了多久的時間才愛上子軒的?他喜歡子軒哪裡?溫柔體貼,還是善解人意?這些特質我一項都沒有。
"那……忘掉一個人容易嗎?"我輕輕地問,幾近自言自語。
"世上沒有容易的事情。"
不知為何,我覺得他的聲音像是歎息,還帶著無奈。他在無奈什ど?
他先緩緩踱下斜坡,是要回去旅館了嗎?我竟感到有點不捨。明明兩個人獨處時都在吵架的多,到底有哪裡值得好不捨的?我大力拍掉身上的草屑,看能不能拍掉自己的自虐傾向。
跟上他看來心事重重的腳步,我繼續問:
"那……要再喜歡上一個人,也是不容易的了?"
"嗯。"他仍是那個回應。
悄悄地走近他,我看見他眼裡明顯的黯然……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子軒,所以才無法令他快樂嗎?這個消極的想法,讓我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