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決明
他不是討挨打,而是……不習慣。
好半晌,曲無漪認同了曲練的話。換成是他,若不是遇到他想要的那個人,換做是誰放在他面前,他都不可能動心。
「言之有理。」
「那我派人去翻城找鹿玉堂!」曲練立刻打蛇隨棍上。
曲無漪默許了,腳步一旋,轉身入府。
曲練則是迫不及待和天香並肩而坐,忍不住快些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天香。
「笨天香,妳還傻傻地發什麼愣?!我剛說的話妳有沒有在聽?」曲練說了好多,大多數的句子都從天香的右耳進、左耳出,十幾句話只勉強一兩句讓她聽見。
天香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別來吵她。
確定天香的注出息力總算落在他身上,曲練才再次重申,「主子說,要派人找鹿玉堂回來了!只要主子下決心找人,還怕找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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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找了幾十日,鹿玉堂的下落成詩,半分消息也沒有。
說不定,他早就離開了銀鳶城……所以就算曲爺動用了大批人力,也無法找到一個不在城裡的人。天香絕望地想。
虧她在聽見曲練告訴她,曲爺要派人找回鹿玉堂時欣喜若狂,那樣的喜悅已經從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中消失殆盡。
天香坐在馬車裡,小臉擱在馬車窗欞上,兩旁的簾幕被撩起,以銀勾分別勾住,方便她將沿途的景色收納眼底——不是為了賞景,而是為了找人。
「天香,開心一點,妳怎麼都不笑?」與天香同坐一廂的姑娘嘴裡叼著橘瓣,又酸又甜的滋味讓她皺起俏臉。「又是為了剛剛認錯人那事不舒坦?」
方才馬車正馳騁在寬敞街道時,天香突然大喊一聲「停下來!」然後也不管馬伕停妥了沒,裙襬一撩就跳下車,直直在人群裡鑽竄,緊接著拉住一個身著灰袍的男人,待那男人回首,天香才錯愕地鬆開揪住他背部衣裳的小手,垂頭喪氣地回到馬車上——這種情況還不只發生過一次,她已經數不清天香沿路攔下多少男人,又失魂落魄兼彎腰道歉地走回來。
「好不容易曲爺出錢讓我們上金雁城的梅莊賞牡丹,妳不要悶悶不樂的,這樣就辜負曲爺的好意了。」
「月下……」天香好抱歉自己的沮喪連累了月下的好心情。
月下一襲軟絲衫子柳花裙,盤腿坐著,不似一般女子優雅跪坐,一頭青絲未系未綁未束髻,任憑它在胸前披敞,僅以簡單素簪將額前長髮盤捲在腦後,於理於儀,都屬於過分不端莊的打扮,然而天香就是覺得月下這模樣好看,她的美麗,毋需太多累贅的珠花點綴,即使素素淨淨,月下自身散發出來的味道就是吸引人。
她與月下相熟多年,兩人的關係不單是朋友,更是工作上的夥伴。
《幽魂淫艷樂無窮》,文字出自天香之手,而書冊裡精緻挑情的春宮圖則是由月下勾勒成幅。若少了天香的文,書不成書;缺了月下的圖,淫艷味也跟著不足,兩者比擬唇齒,缺一不可。
「我有聽練哥說,雖然找遍銀鳶城找不著人,他們就分頭往銅鴆城找,銅鴆城沒有,就換鐵鵬城,那逃跑的人就只長了兩隻腳,跑不過曲府幾十個人的,別擔心。」月下想說些什麼讓天香寬心。
「他不是逃跑,他是被曲爺趕出去的……」而且還是因為她的緣故。
「這我也聽練哥說了,好像是他嫌棄妳?」
天香咬咬唇,眼看又要掉淚。
「當我沒說!當我沒說!」月下忙在身上摸遍,好不容易找著絹子,遞給天香。
「沒錯……好像是這原因,所以他都不理采我了……」天香沒拿絹子耳淚,反倒是握在手裡絞。
「有什麼好嫌棄的?妳雖然在瓦子院長大,可又不是鴇兒,人也清清白白的,以男人的觀點來看,妳就該稱之為璞玉,沒什麼落人口實之處,難道他沒聽說,出淤泥而不染?」月下輕哼。像有人老以為她畫淫畫,人也要跟著風騷浪蕩,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真讓人嗤之以鼻。
天香不答腔,只是不由自主又將目光往窗外飄,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尋找熟悉的身影。
「像這種人,妳找他回來做什麼?」月下繼續剝橘子吃。「他又不憐借妳,難道妳想找個心裡嫌棄妳的人,成天和他鼻眼相對?那不是挺無趣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念他……有時坐在桌前要寫稿,就是忍不住一直抬頭看著他習慣坐的那個位置,然後頭一低,眼淚也跟著掉下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想見到他,想看著他,就是如此。
「怎麼會不知道呢?妳不是時常在寫的嗎?」月下朝她眨眨眼,「每回妳寫陰陽調和之前的那些段子呀。」雖然《幽魂淫艷樂無窮》是以床第秘事為主,但天香總是個年輕小姑娘,腦子裡將情呀愛的擱在情慾之前,不容許她筆下的男女非心歡而交,所以在雲雨之前,往往會花些功夫讓男女互訴情衷、互吐愛意。
所以天香怎麼會不懂、怎麼會不知道?她現在的模樣,現在的心境,在她的筆下都出現過的。
「我知道自己好喜歡他,可是我猜不出來他喜不喜歡我?如果是我寫出來的文字,我就能摸得著他的心意,不管是嫌棄我或是看輕我,抑或對我有些喜愛,我都可以自已拿捏。但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我出口已想出來的虛角,有時我覺得他應該要安慰我的拍拍我的肩,然而他卻悶聲不響的……」
「妳哪能拿自己書裡的男人套在他身上?妳書裡的好男人要幾個有幾個,實際上要找還真難哩。」
「是沒錯,他確實和我書裡的男人不一樣,否則他老早就對我不軌了……」她書裡可沒他這麼冷硬又死腦筋的男人。
「說來說去,妳就是在等他對妳動手動腳呀?」月下好笑地瞅著她。
「妳甭笑!妳和我一個樣的,我們一個寫淫書一個畫淫畫,滿腦子全是些不正經的東西。再說,食色性也,我喜歡他,會、會這樣想也是天經地義呀!」天香紅著臉道。
「誰跟妳一個樣呀?我畫秘戲圖是為餬口,可不是我月下偏好此道。」趕快劃清楚河漢界。
「那是因為妳還沒遇見妳心儀之人,否則我看妳一定會將他畫進妳的畫裡,任妳擺弄成各種態勢,什麼白虎騰、什麼野馬躍、什麼吟猿抱樹的!」
「妳那些媾合的動作我可不懂。」月下無辜地眨眨眼,將憨傻的表情學個十足十。
「不懂?!不懂妳還畫得栩栩如生!」有些動作她只能單憑文字想像,可月下就有本領化文為圖,讓她時常看得目瞪口呆,也才終於明白那些白虎騰、野馬躍、吟猿抱樹、馬搖蹄到底是什麼困難的肢體動作。
「我悟性高呀,妳寫出來的描述,我瞧懂了,就畫得出來……說來說去,還是妳功力高啦。」她用肘頂頂天香。
「反正我就是淫蕩。」哼。
「他這麼罵過妳呀?」
天香搖搖頭。「他只說過我的書淫蕩……」
「說妳的書淫蕩是在誇妳吧?妳寫的本來就是淫書呀,不淫才失敗。」難道要在淫書裡找到什麼忠貞大道理嗎?
「我不敢承認是我寫的。」罵書如罵人……
「膽小。」
「誰會在書被批評得一文不值時還舉手承認那是出自自己手裡的?」她才沒有那種勇氣。
「尤其妳又這麼在乎他,所以就更害怕看到他眼裡對妳的稿子有任何不齒了,是不?」
「嗯。」完全正確。
「天香,妳真的沒救了。萬一這輩子都找不著他可怎麼辦呀?」月下不得不以最壞的打算替她煩惱。瞧她這般死腦筋,接下來的人生不就全在一片烏雲籠罩裡度過了?
天香又搖搖頭,她不敢想。
「而就算找著了他,妳又怎麼去扭轉他嫌棄妳身世的看法?」
天香還是只能搖頭,不知道。
「他真的是嫌棄妳的身世嗎?一般人聽到妳的際遇,應該是心生憐惜吧?想好好安慰妳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態度丕變,說翻臉就翻臉?」若真是如此,那麼這個男人也沒啥可取之處,說不定找不到人對天香才是好事。
月下心裡這麼想著,當然不敢說出來,否則天香又要哭了。
「可那天我就是跟他說明白我的身世,還有我娘的事兒,他聽著聽著,就……不理人了。」天香聲音一哽,說不下去了
月下沉吟半晌,想了些其他可能,「他會不會誤會了妳跟曲爺的巴系?」想當初,她被聘為畫師,頭一次到天香居所的竹舍去見她,她還以為天香是曲無漪的愛妾。連她都會誤解,難保那男人不會。
「才不可能!我很清楚的告訴他,我和曲爺沒什麼。曲爺雖然贖了我,但我們兩人清白得很,曲爺也不鍾情於我呀,不然我每回跪著求曲爺收我為妾,他也不會硬著心,說不肯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