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淫蕩小牡丹

第14頁 文 / 決明

    鹿玉堂衝上前,捉住長鞭,將它卷在虎口,擋下鞭子如蛇的走勢,也用胸口擋下天香被鞭子拖動的身勢。

    「好痛……」天香的雙手像被火焚過似的,疼得無法掄掌。

    徒手去捉鞭,當然會痛!

    鹿玉堂雖沒有開口斥罵她,但是臉上確確實實寫滿這樣的責備。

    他拿過茶壺,用裡頭已經涼掉的茶水倒在她合攏的掌心,替她緩疼。

    「天香,回來。」曲無漪命令道。

    天香回頭覷向曲無漪,又抬頭看看鹿玉堂,粉唇咬了咬,沒抽回鹿玉堂握住的手,也代表著她想留在鹿玉堂身邊。

    「那種看輕妳身世的男人,妳還護著他做什麼?」

    「我……」天香無語,只能低著頭,無助地看著茶水從她指縫間流洩,就算她想留住什麼,卻無能為力,就如同她想要留住他對她的好,似乎也正一點一滴從掌間失去……

    「妳別忘了,他算是妳的下人,該是他看妳的臉色,而不是妳讓自己變得像個小媳婦,可憐兮兮地懇求他的施恩!」

    天香忍著眼淚,她來找曲爺,是要叫曲爺替她跟鹿玉堂說別對她冷淡,並不是想要讓鹿玉堂被教訓,她沒想到曲爺連讓鹿玉堂開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就先揚鞭打人。

    看到他臉頰上那條粗咧咧的傷,她好難受,可是她更難過他在此時此刻竟仍不願跟她說話,一個字也不肯……安慰她也好、罵她蠢也好、吼她也好、歎氣也好,他就是不開口。

    「天香,回來我這邊!」曲無漪恨極了同一句話要說兩次以上,不由得加重語氣。

    如果鹿玉堂留她,她就不過去,只要他給一個字,她就留在他這邊。

    但是鹿玉堂仍是沉默,沉默到讓她逐漸咧嘴在笑……笑她自己好笨,笑她到現在還弄不懂他的意思嗎?

    他不會喜歡她,就像他不會喜歡她的書那樣,就算她想替自己的出身辯解,他永遠只會捉著一個理由否定她。

    他對她的書評價是「淫蕩」,那麼對她呢?

    是……「低賤」嗎?

    茶壺裡的茶水倒罄,她手裡掬捧著的水只剩下小小一泓,她在等著它漓盡,也想在這段時間裡,奢等他說話。

    水滴落的聲音微小到聽不到,而他的聲音,也聽不到。

    末了,天香自鹿玉堂掌間將手收回,用紗裙將出口已濕透的雙手拭淨,慢慢走到曲無漪身邊,往他身後躲藏。

    「膽敢欺負我曲無漪的人?曲練,把他的薪酬算給他,將他趕出曲府。」曲無漪自旁側抽出當時鹿玉堂被設計所捺下指印的一買身契撕個粉碎,明白告訴他,他的囹圄已經消失,他愛去哪就去哪,曲府不留人了。

    不要趕他走……天香嘴裡蠕動著這句話,可是聲音卻發不出來。

    她怕自己開了口,鹿玉堂卻還是要走;怕自己努力示好,他還是看輕她……

    不要趕他走……

    不要……

    鹿玉堂看不見藏在曲無漪背後的天香對於曲無漪的命令有何反對,若她想留他叫,定是像護著小雞的母雞,叉腰跳出來,揮動雙翼,咯咯咯咯地不許任何人靠近他、傷害他。

    然而她沒有,嬌小的身影完全沒入曲無漪身後,沒有開口留他。

    她要他留,他便留,即便沒了賣身契,他還是會留。

    她要他走,他便走,即便賣身契還在,他同樣會走。

    而今——

    他知道,離開的時候到了。

    ☆☆☆☆☆☆☆☆☆☆☆☆☆☆☆☆☆☆☆☆☆☆

    鹿玉堂走了,留下曲練給他的一百兩月俸、一冊《幽魂淫艷樂無窮》,以及哭紅雙眼的天香。

    她抱著膝,蜷坐在他的床上,時常一坐就是從早到晚。

    鹿玉堂臨行前對曲練說,那袋銀兩請代轉給她,她抄書辛苦,又沒多少稿酬,銀兩留給她,添些姑娘家喜歡的胭脂水粉或衣裳。曲練將錢囊交到她手上時,嘴裡還嗤笑著,「妳一本書的稿酬,怕是鹿玉堂賣身五年也賺不著,這區區一百兩銀又算得了什麼?」她捧著沉甸甸的錢囊,又濕了眼眶。

    為什麼連走時,都還要讓她這麼放不下他……

    他身上有銀子嗎?全給了她,他的吃住都成了問題,況且,他臉上還有傷,沒銀兩怎麼看大夫……

    她真的不懂他,如果要看輕她,就甭對她好。一手拿鞭、一手拿糖的,教人如何適從?

    她寫過如此多的風花雪月、艷情儂語,筆下的男人在想什麼,全兜在她掌心,她愛讓他們哭他們就哭,愛讓他們笑他們就笑,哪需這麼茫然,想去猜他想什麼,卻敗在他高深莫測的表情底下,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

    從鹿玉堂走後,她不敢再動筆,因為不會再有人替她暖著水,讓她舒適地將一手墨髒洗去,碰著了冷徹的井水,會使地變得懦弱。

    有時被曲練硬拉著上街去買書,或是曲爺喚人送來多少討她歡心的玩意兒,她都意興闌珊。

    近來,她連書也不讀了,時常坐在曲府大門前的石階,看著前頭走過來晃過去的路人,天真地以為在人群之中可以見到鹿玉堂的身影。夜裡,她睡在鹿玉堂睡過的床榻上,憨傻地想著若是鹿玉堂忘了拿什麼東西而潛回曲府,她也好人且刻醒來,不至於因為貪睡而錯過他。

    被他養出來的習慣,讓她越來越早起,她分不出來她是淺眠還是壓根一夜沒睡,總覺得無法睡沉,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驚醒,匆匆奔下床,滿屋子叫著他的名字,以為他回來了,等她跑完屋裡屋外每一個角落,發現不過是只誤闖的貓兒所發出的聲響,她就會難過地抱頭痛哭,幾乎要被失落滅頂。

    「原來望夫石是這麼形成的,我大開眼界了。」曲練不是故意說笑。曲府大門前又坐著小小身影,襯著憂傷的夕陽餘暉,將那道孤影拉得好長好長。

    他記得一大早他領著兩名長工到門前灑掃時,她就不知在那兒坐了多久,中午他隨著主子到書肆去,她還是在那兒,現在日頭都快下山了,她還是在那兒,讓他不由得有感而發。

    有好些人不認識這名被主子藏在曲府禁地的重要姑娘,還當她是路邊乞兒,想要驅趕她。要不是他親眼瞧見有奴僕正準備拿掃把趕她而出聲制止,她恐怕早被人當落葉掃開了————

    「她花這麼久的時間坐在那裡發呆,為什麼不多去寫些字?!」曲無漪想的卻是這回事。

    「她一握筆就哭,拿她沒轍。」

    曲無漪要走進府前,突地頓步。「她有乖乖用膳嗎?怎麼覺得才幾天沒見那丫頭,她整整瘦了一圈?」

    「飯菜都有吃,但都是少少幾口。我也吩咐廚娘弄些姑娘家最愛的糕餅、小餃子,她幾乎是嘗半口就擱下了,連她最喜歡的芝麻大餅我都讓人特地將餅鋪老闆聘回來專程為她做餅,這更慘,她一聞到芝麻大餅的香味,眼淚馬上掉下來,害餅鋪老闆誤會他賣的餅有多難吃,讓她難過到泣不成聲,也跟著哭了……我兩頭不是人呀。」連他曲練也想哭了。「主子,這樣下去不行,咱們曲府前的石獅子又要添一隻了。」

    左雄獅,右雌獅,中間再佇只天香小獅,三獅動也不動,在曲府門前鎮邪保平安。

    「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曲無漪賞曲練一記白眼。

    「屬下是認真的。主子,反正您這麼疼天香,不如再把鹿玉堂找回來吧?」

    「被趕出曲府的人,永不再續用,這是我向來的習慣,你忘了嗎?」

    「不敢忘,只是覺得天香怪可憐的,您沒瞧見過她在大半夜連外袍也不披,沿著府裡那片湖找鹿玉堂的模樣……我上前去瞧,她哭著要我幫她找鹿玉堂,一直說他回來了,只是在氣她,不出來和她見面,說什麼他就躲在竹舍裡……再這麼下去,我真怕哪一天她找人找到了湖裡去。」曲練說得婉轉,不過他是真的擔心天香這丫頭會撲通跳進湖裡去尋短。

    「她只是一時之間不習慣鹿玉堂離開,等我找到了新的人給她,說不定她又會恢復以往。並不一定非要鹿玉堂不可,他沒那麼重要。你找個人整日守著天香,寸步不離。」省得她出什麼意外。

    「主子,您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曲練一歎。

    「哪種話?」

    「說鹿玉堂沒那麼重要。」

    曲無漪還以為曲練要說什麼,撇唇嗤笑。「你認為鹿玉堂很重要?」

    「屬下的意思是,我以為您會比較理解天香的心情,畢竟您近來不也是如此?若說鹿玉堂之於天香沒那麼重要,那程府主子之於您,您又為何會放不下?」知道自己說出這些話,一定會挨主子的教訓,所以曲練足足大退一步才敢說,說完就認命等著主子掌他嘴。不過他等了許久許久,主子只有瞪他,卻沒有打他……

    曲練覺得怪,喚了聲,「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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