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決明
他那種表情會讓她有自首坦白的慾望……
「是、是呀,平常太忙了,只、只能掙出一點點寶貴的時間捎信回家報平安。你趕快去睡,熬夜不好呢,明天精神會很差,快去快去,晚安。」她像叫狗似的,還空出手驅趕他。
鹿玉堂直覺知道,她在寫的絕不是單純家書。寫家書要字字血淚,邊寫邊哭,泣訴在曲府慘遭人欺陵壓搾的慘樣才是。
「我也正想寫封家書回家報平安,若不介意,借我一張抄抄。」他拉來張凳,坐在她對面。
「不可以!呃……」反應太激烈,她忙陪笑修正,「我寫的都是罵主子的混話,你別瞧……如果你要寫家書,我念給你抄?」她分了一張白紙給他,也替他將毫筆蘸上墨,恭敬地遞到他面前,清清嗓,準備念段文情並茂、感人肺腑,讓遠在他鄉的親人讀了會起疙瘩的家書。
「我抄我的,妳繼續寫妳的家書就好,別因為我而打斷妳。」他很堅持要看她寫了些什麼。
「不、不行,我還在信裡跟我娘問了些女孩子家的私密事,你、你不可以看——」她正好寫到虎精一口一口撕開姑娘家的袍子,用舌頭舔洗著姑娘家胸前脆弱而艷紅的小花蕾,姑娘家喘吁吁地掙扎卻又矛盾享受——
不行,這種文字讓他看到的話,他一定……一定會唾棄她的淫蕩!
「原來如此。」這個推諉之詞很好,讓他沒理由再逼她,否則就失了風度。
「是……是呀。」天香流了滿額的冷汗,將寫好的初稿摺好,抱在胸口。
「妳不繼續寫了?」
「呃……我、我每天都會寫一部分今兒個發生的雞毛蒜皮事給家人瞧,今天的事已經寫完了,其他的,就等明天再寫好了。」今天進度差不多了,可以休息一下。
確定初稿不會被他瞧見後,她執起墨條在硯上轉磨,「好了,現在輪到替你寫家書了。你家裡有些什麼人?要寫給爹娘或是兄弟……還是,你家鄉有妻兒了?」
對喔!她怎麼一直沒想到這層?以他的外貌來推測,他已是個成熟的男人,一般人在這年歲老早就娶妻生子,說不定他也一樣——
「我無爹無娘,無妻無子,兄弟姊妹……也沒有。」最後的停頓顯得有些遲疑。
天香不知道自己聽到他無妻無子時,心裡頭綻放開來的欣喜到底是什麼,只覺得……有些開心、有些忍不住想笑。
「那你家書是要寫給誰的?」她偏著小腦袋問。
「我是很想寫給一些人,不過只怕他們連瞧也不瞧就將家書撕爛。」
「你那麼不討人喜歡嗎?」她……還滿喜歡他的呀。
「對。」他承認得很乾脆:
天香擱下墨條,不磨了。「我也不怎麼討人喜歡,我們兩個真像。」她咯咯在笑,「曲爺常常說想指死我,曲練也老是對著我歎氣,光瞧他們的神情就知道,我在他們眼中有多棘手。」
「妳不是還有親人?」
「有呀,我有一個好疼我好疼我的娘呢。雖然她已經——」天香趕緊噤聲,她要是再說下去,熬夜寫家書的謊一肓就要被戳破了。「已經沒在我身邊照顧我,可是我很想念她,常常一個人工作累了,就望著月兒說話給她聽哩。」
「妳在曲府的工作是什麼?」
該糟,一個謊言之後,又要再編織另一個。
「我……在幫主子抄寫一些東西。」鳴,她不想騙他的……可是比起被他發現她是《幽魂淫艷樂無窮》作者時的鄙視,她還是不自禁說了謊。
「主子何不用我一百兩的月俸多聘些人來幫著抄?妳就不用一個人這麼辛苦。」他佯裝體貼,實際上還是想探些端倪。
嗚,他人真好,還替她想呢。「因為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一定要我抄才行……」她一定會發奮圖強,絕對在曲爺的要求之下將下一本寫出來,說什麼也不讓曲爺有機會對他賞鞭子。
「我口風很緊,妳若是信任我的話,我可以替妳分擔些。」他還是很好奇她徹夜在寫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好想告訴他……天香粉唇蠕了蠕,實話就咬在牙關,只消舌尖一頂,就會對他坦白。
可是想起他的評語,話又怯生生嚥回去了。
「你不用這麼辛苦,你只要等著賺一百兩月俸就好,這種累人事我來就行了。」真好賺,只要守著她就有薪酬,哪像她,字字句句都是勞力錢……唉,罷了,不自怨自艾,誰教她自個兒也喜歡這份差事。
「妳抄書的薪酬是多少?」
「還過得去。不過得抄完一整本書才能領,有時幾個月抄不出來,就沒有錢領……」她最慘曾有一年半擠不出一本稿,那段日子裡要不是吃喝全賴曲爺,她可能真會餓死。
唉,真要說起這份差事,滿肚子苦水。
慘淡的小臉因為燭火的搖曳而更添加了讓人疼惜的沮喪,鹿玉堂心一抽緊,莫名的情愫竟然在鞭笞著他……原來她真是名可憐的下人,在曲無漪的壓搾威逼之下過著辛苦的日子,鎮日替曲無漪抄書到三更夜半還不得就寢,粉嫩妁眼窩下浮現淡淡的黑影,而曲無漪還要他監督她工作,就是非得將她最後一分力氣也搾盡——
「妳去睡覺。」鹿玉堂倏地趕她進房。
「呀?」不是還在閒聊嗎?
「立刻去睡。」他抽走她懷裡的手稿,不容她反抗地半推著嬌小身軀回到她自個兒的榻上。
「那些稿子——」
「不許再寫了,明天再抄。」
天香見他將手稿放進她房裡的書架上,並沒有要去讀它的出息思,她才安下心來,也不去搶了,省得教他懷疑。
「可是我還沒收拾好桌子,我也得擦個手……」她滿手都難免沾到黑墨。
「我去打水,桌子我收,妳回榻上去睡。」他分派好工作,勞力事全由他扛,她只要負責躺平就好。
「喔……」天香再偷瞄他一眼,看他真的走出去打水,沒動那堆手稿。
天香將肩上的外袍褪下,這才發覺自己剛剛就是用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和他聊著,別說藕絲衫的前襟還開了個大叉口,隱約露出她素色的小兜兒,連下襬都蓋不住她的腿,就這麼讓人瞧光光。
「呀呀……都忘了他從今天起就跟我一塊住了,還拿著以往夜裡趕稿的邋遢樣面對他!真羞人。」她鑽進被窩裡,讓被窩裡的寒意給逗了個哆嗦,蹭蹭腳丫子,等待被窩變暖。「要是在我的書裡,男人瞧見姑娘家這嬌樣,早就撲上來了,哪還像他,正襟危坐的。」想起來就想笑。
呀呀,她在想什麼呀?難道她希望他像頭禽獸,見她露出小腿頸骨,就擦涎瞇眼地跳撲過來,將她壓按在身下使壞嗎?
書是書,現實可是現實,若他真是這麼邪佞的人,就算她被他欺負了去,半夜也會趁他睡熟,拿把刀將他的禍根給閹掉!絕不會像書裡的姑娘,在暴力強迫下還能得到歡愉,太匪夷所思了些。
即使她的房門沒關,鹿玉堂還是在她的門扉上敲了敲,確定得到她的注出息後才跨進她的閨房,先將桌上的燭火點燃。
她要從榻上起身,他卻阻止了她。「將手伸出來就好。」
她照做,將手遞給他,他擰乾布巾,先從她的右手擦起。
「水是溫的耶……」
不要怪天香大驚小怪,三更天裡,要打盆熱水多難,得先到柴房去拿柴,若沒有劈好的,還得自己舉斧頭劈——上回她差點把自己的腳趾頭給劈斷四根——拿完柴,還得摸黑到廚房去生火煮水……這麼高難度的工作,就得花掉她整整一夜的時間,還不一定生得了火,往往最後都是她被煙嗆得滿臉眼淚鼻涕,直接拿冷冰冰的井水胡亂搓洗了事,不僅一夜沒能好睡,還白忙了功夫。
沒想到現在替她拭手的布巾竟然這麼溫暖……
鹿玉堂只是笑,仔細替她將指節的黑墨都擦乾淨。她的手上有長期書寫的厚繭,但是指形相當修長而漂亮。
「你上哪去提的溫水?」她好奇地問。
「我燒的。」當然是用渾厚的內力。他擦完右手,換左手。
「哪有這麼快?」還要劈柴燒水呀!
「我生火功力好。」
「真好,那以後我每晚都有溫水可以洗手了。」
「以後妳只許抄書抄到戌時,戌時一到,我會將屋子裡的燭火都熄掉,妳就準時上床休憩。」
「呀?」天香愣住,好半晌才回魂,「戌時?!我通常都是成時才開始寫……抄書呀!」
「妳一整個白天都在做什麼?」他將布巾洗乾淨,再重複擦洗她的手一遍。
「呃……哪來一整個白天?我睡就睡到午時,起來用個午膳,然後——」她偏頭想想,「然後上街逛逛,或是駕葉扁舟在湖裡讀書,天氣好的話就小睡片刻——醒來剛好吃晚膳。」說起來有些汗顏……
「改正妳的習慣,從明天開始——不,此時此刻該算是今天了。我卯時會來叫醒妳,吃完早膳,妳開始抄書抄兩個時辰,用完午膳可以上街一個時辰,回府後繼續抄書,還能抄兩個時辰,接下來用完晚膳就可以完全不用工作。」瞧,他替她排好的行程效率遠遠勝過她的,也不虛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