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唐寧
「很多。」手上一空,藍(王玉)十指又扭在一起,又幹幹吞嚥著。「他什麼都瞞著,因為爸要他不要說。」她掩嘴打個呵欠。「我好困哦,一夜都沒睡。」
說著,她把頭斜靠著沙發椅背,閉上眼睛。
「藍(王玉)!」希文將咖啡杯放到玻璃几上,「小(王玉)!」他過去拍拍她的肩,拍拍她的臉,「小(王玉)。」她已經睡著了。
希文搖搖頭,進房間拿條毛毯出來為她蓋上,把他屋裡的酒全部鎖進櫥櫃,他給她留了張字條,離開公寓,駕車直驅醫院。
加護病房外,只有藍嘉修在。藍夫人和嘉修的太太都先回去了。藍季卿的病況尚在觀察中。希文進去看了他一會兒。威嚴傲岸了一輩子的人,不到一星期前,還為孫女的婚事喜得下著指令指示婚禮事宜,如今躺在病床上,衰弱使他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變得又深又密。到了他這年紀,高血壓可能引起的各種併發症會造成的後果,希文不敢想像。
藍嘉修,面貌、身型都和他父親那麼酷似,性格上卻沒有一點像他父親的地方。他憔悴、萎頓地坐在那,等候他父親隨時起來判他死刑的模樣,反倒看不出絲毫擔心老人會否就此一病不起。
就算藍季卿這時好端端走出病房,希文想,見了兒子這副德性,只怕也還會氣倒回去。
「公司出什麼事了?」希文輕聲問,坐在他旁邊。
藍嘉修抬起白淨修長的手抹一下浮著青髭的臉。「你怎麼知道公司出事了?」
「藍(王玉)去了我那。沒說清楚就累得睡著了。」
藍嘉修漠不關心地皺一下眉。「問她有什麼用?本來放她進公司我就不贊成。女孩家充其量不過就是當當花瓶。」
用不著說,他當然不知道他的獨生女酗酒。但此時不宜談這件事。
「我幫得上忙嗎?」希文問。
藍嘉修搖搖頭,神情絕望。「沒用了,已經完了。」
「說說看吧?」
「沒用了。說有什麼用呢?一塌糊塗。」他又搖頭,一逕重複。「沒用了,說什麼都沒用了。」
這兩個人還真是一對父女。希文只好改問,「尹仲桐呢?」
「在公司吧,大概。」
他知道的也不比他的花瓶女兒多。「我晚點再來,」希文站起來。「要有什麼大變化,打電話到我公司。我若不在,我秘書知道怎麼找我。」
藍嘉修茫然點個頭,仍瞪張著等死的眼睛。希文無聲歎息,離開了醫院。
他在藍季卿以前的舊辦公室找到尹仲桐。他正在收拾檔案,是一副收殘局的模樣。
「尹兄,方便和你談談嗎?」敲敲開著的門,尹仲桐轉身看過來時,希文直截了當問。
「當然。」尹仲桐瞭解他和藍家的交情與關係,自然也已聽到他將和藍(王玉)結婚的消息。
兩人互相延請著在接待客人的沙發坐下。
「你問吧,費先生。」尹仲桐臉上有倦意,眼中盛滿歉疚,態度倒是坦然的。「我知無不言。」
「我甚至不知從何問起呢?」希文謙和地說。「尹兄別誤會,我不是代表季老或藍家來興師問罪的。」
「無妨。我是有總裁的重托,受任何處罰都罪有應得。」
「尹兄言重了。我想瞭解一下公司發生了什麼狀況,把季老急成這樣。也許我可以略盡棉薄之力,畢竟當年蒙季老提攜我才有今天。他的公司有事,我不能袖手旁觀。我剛去過醫院,藍叔看起來心力交瘁,我想來請問你該是最適當的。」
「今日一切後果,確實該唯我是問。」尹仲桐自口袋拿出香煙,「費先生不介意吧?」他知道希文不抽煙。
「沒關係,請便。」希文疊起腿,露出輕鬆狀,不想讓對方感到自己有「狐假虎威」之嫌。藍季卿對他的厚愛和特別青睞,幾乎眾所皆知的,希文心裡明白。
等尹仲桐點煙之際,希文不露痕跡地瞄一下手腕,不知安若起床開始工作沒?頭一次允約即爽約,真是好的開始!
「這事說來話長。」尹仲桐徐徐吐一口煙,艱難地開始敘述,「八年前我奉總裁之命,隨侍藍先生左右,同時按月固定向總裁報告公司現況。我一開始就發現公司營運情形走偏了。」他頓一下,「費先生明白我這『偏』的意思吧?」
「偏出正常軌道?」
「正是。」溝通容易,尹仲桐神情略為鬆弛。「我向藍先生提出反應,他表示他營作方式和總裁不同。雖然我受命只對總裁負責,藍先生還是老闆,我怎可真的就一派監督相?監督是總裁當切派任我時,特別明令我務必盡到職責。」附加說明後,他深吸一口煙,繼續,「總之,我盡量配合著藍先生的新運作方針,三年後不見成效,營運作業直線落後,赤字不斷上升,我仍然先和藍先生溝通,總裁面前,我只說一切如舊。」
希文點點頭。「我瞭解你的用心。」他語氣含著敬意。「你用不著因此抱愧,你立場的為難我能領會。」
尹仲桐目露感激之色。「藍先生保證他會設法彌補和修正。我想,先與後之間造成偌大差逆,要挽救他需要時間。因此我繼續在總裁面前隱匿未報實情。」他停下來,又深吸一口煙,吐出來的青灰色濃煙遮不住他懊悔、憾愧的表情。「拖到今天,我無法再掩護藍先生了。眼看總裁一手創下的企業王國,即將崩塌於前,我不得不據實以告。」他用力熄煙蒂。「就是如此了。」
希文沉思良久。「這麼嚴重嗎?」
「這麼嚴重。」尹仲桐沉重地點頭。「藍先生已將藍氏好幾支企業變賣易手,剩下的部分,眼看就快撐不下去了,藍先生前天開會決定發行股票。這如何還能瞞得住總裁?我只好硬著頭皮去請罪。沒想到……」他閉一下眼睛,張開時,眼裡充滿罪惡。「總裁若有不測,我一生一世都難再為人了。」
「別這麼說。」希文拍上他的肩,「你在職責上難辭其疚,可是,正如我說過的,我瞭解你的為難。你已經盡力了。」
「力所難為啊。」
「先別盡往壞處想。季老一向健朗,他會沒事的。」儘管自己沒有多少把握,希文以堅定的語氣安慰他。「我們先來商量看有沒有可以補救的地方。」
「太難了,費先生。」尹仲桐不停搖頭,叉點燃一支煙。
「事情有難也有易。任何事都有漏洞,我們不妨就漏洞先補補看。」希文這次直接抬手看表。「我要回我的公司開個會。麻煩你整理些你認為尚可處理的檔案出來,我們找時間研究一下。」
「費先生,你真認為有用嗎?」尹仲桐十分質疑。「或許你該先瞭解漏洞有多大,船若要沉,補都來不及了。」
「尹兄,別喪氣。船也不是一下子就下沉的。我會再和你聯絡。」
回到自己辦公室,希文先拿出「歐梵」的名片,撥了個電話過去。
「『歐梵』,您好。」傳來的是尹惠卿明朗的聲音。
希文按下失望,輕快地開口,「早啊,尹小姐。我是──」
「費先生,我認得您的聲音。您也早啊。」
「好靈慧的耳朵。你一個人嗎?」
「是啊,不過還沒有開店,只在做些準備工作,不忙。有什麼事需要我為您效勞嗎?」
無法拐彎抹角了,他遂說,「不敢當。請問牧小姐在不在?」
「我早上來的時候她在,這會兒出去了。您找她有事嗎?要不要為您留話?或者她回來我請她打電話給您?」
「哦,不用麻煩。我晚點再打給她好了。還有,尹小姐,請不要再『您』啊『您』的,把我叫老了。我還沒老到可以堪當你的長輩吧?」
尹惠卿笑起來。「抱歉,有點像口頭禪了,我對客人都這麼敬稱的。」
「對我平稱即可。好了,不打擾你了,牧小姐回來,請代我轉達,就說我今早事忙,稍晚向她解釋。」
***
「他說『解釋』呢。」這邊,放下話筒後,尹惠卿揶揄著安若。「啊呀,你們倆不吭不哈的,怎麼交往進展如此神速?我一點也沒覺察到。」
「你想到哪去了?」安若淡淡說,將一件新衣掛到架上。「費先生是何等名人?我哪高攀得上?」
「這是什麼話?」惠卿過來幫忙拆開剛送到的一大箱巴黎新裝。「所以你不接他電話?就為了妄自菲薄?」
「我說的是實話。」安若將要熨燙的衣服放在一邊。「不是妄自菲薄,是有自知之明。」
〝永遠不要相信男人。〞
她怎會忘掉了媽媽的教訓?情最是傷人,也最易傷心。費希文真面目露得太快,她太容易上釣。以他的身份和得天獨厚的外表,要女人還不手指一勾即手到擒來?是她這活了一把年紀,將近三十,一輩子視男人為毒物的傻子,太天真,太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