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唐寧
他在她面前出現的次數太頻繁,而他太機敏。這齣戲,若她再不提高警覺,就要大穿幫了。
生活和她自己的意志,將她鍛煉了二十年,煉得她除了為媽媽和自己討回公道,其他皆無動於衷,費希文卻使得她一次又一次險險失控。
安若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著,讓被費希文挑起的不寧情緒沉澱下來,然後她坐到桌後,由抽屜和桌面間的秘密夾板摸出一支小小的鑰匙,打開右手邊三層間中間的抽屜,拿出一疊酒店五年內的資料檔案。
她已看過更早之前的,發現酒店營運狀況下跌始自十年前,其後一年比一年糟。她來接下它時,它已是一個大爛攤。
這裡面一定另有內情,藍季卿不可能坐視他的企業頹倒或為他人所佔,既無反應亦不採取任何行動。
安若審閱著檔案,也沒有忘記時間。注意到時間差不多時,她撥電話給戴洛。
「去酒店接你?現在?」
戴洛還沒有睡,但是安若從沒有這麼晚要見他。所謂這麼晚,雖然才十點半不到,不過他們偶爾一同晚餐,或晚上碰面談公事,十點以前,安若必定堅持「散會」。「太晚了」,她總這麼說。
「Ann,出什麼事了?」戴洛把話筒夾在肩膀上,已開始穿衣服。
「見面再告訴你。你需要多久?」
「十分鐘。」
「好。大廳見。」
***
如果她是她,她們倆果是同一人,她就會躲開他,那麼她便會猜到他會在這。希文於是站到巷子外的騎樓下,正好可以看見酒店正門出入的人。巷子是死巷,她若自她今天下午進去的入口出來,她必須從這邊出到街上。又如她走大門,他同樣可以看見她。
再化為狄蘭德,企圖避過他眼目,希文預想過這個可能性。但他沒料到那個金髮男人。他們上了一部銀灰賓士,狄蘭德穿的是小禮服,金髮男子也是盛裝,兩人才赴過宴的樣子。
希文緊皺著眉頭,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然而自他遇見她們之後,他就沒正常過。他也不在乎多當這一會兒白癡了。
十五分鐘後,希文想,如果現在有面鏡子,他絕對不要看見自己的臉。
巷子裡走出來的牧安若,仍是白天他看見她時一模一樣的裝束,睜大眼睛瞪著他。
「費先生!」她驚訝不置地叫。「你一直等我等到現在啊?」
第五章
「你真有意思,費先生。」安若將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帶著她自己的那杯,她坐到另一張沙發。
他們回到「歐梵」來,坐在二樓的展示廳。安若換掉了那身雲霓般的衣裳,穿上件寬大的白色套頭T恤和牛仔褲。當她說要回來換衣服,希文自然便跟來了。他沒否認他等著她,為表示讓他久候的歉意,安若既不想和他去別處,除了提議到「歐梵」來坐坐聊聊,她也別無他法。
「我覺得蠢蠢的。」希文一臉糗相地搖頭。「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不會的。」安若啜一口茶,好奇地看著他。「我和你那個朋友真的這麼像?」
「她其實不是我的朋友。她是……」他又搖搖頭。「別提了,我太反應過度。只是我從未遇見過這種事情。」
「唔,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和我像到被別人當成同一個人,而對方還是個外國人。」
他尷尬地咧了咧嘴。「好了,我道過歉了,別再損我了。而且我說過,她的姓氏是外國姓,長相像東方人。」
「好吧,不談她了。」
目前,這是他所願,更是她的。安若的視線與他的相遇,兩人相視一笑,都感覺到一股潛隱的魔魅之力,把人牽引著。
這一刻,安若是放鬆的。他的眼神也不再若探照燈似的炯炯逼人。但那樣她反而比較知道如何應付。似此刻的恬靜和溫柔,她有些難言而模糊的……怦然,墊著她輕微加速的心跳。
她舉杯喝茶,避開和他交結的目光。
她越看越細緻,最教他心動的,是細緻中的那點堅毅。僅注視著她,便有種他此生未曾有過的波瀾起伏情感,緩緩在他心中波動。那種人類原始的情感。
這是一見鍾情嗎?他自初見她後,即無一日能將她忘懷。希文不確定他是否愛上了一個他還談不上認識的女人,但他隱隱感到他內在自我構築的世界,正在緩慢地發生微妙的變化。
「你這樣身兼兩職,從早工作到晚,會不會太辛苦了?身體吃得消嗎?」儘管她絲毫看不出有倦容,他關心地問著。
安若笑。「我瘦是瘦,身體是很結實的。」
「也許我不該問,但是,有必要嗎?」
安若沉默著。
「我沒有刺探你隱私的意思。」
他的真誠和體貼令她感到罪惡。發現了藍(王玉)的「私密」,費希文已不必再列入她的報復計畫,但是她仍有保留自己的必要。
「我知道,謝謝你的好意。」她的手指輕撫著杯沿。「兩份工作,事實上,對我都是磨煉。所以,是的,是有必要。」
不是為了錢,希文寬了心,亦頗意外。「聽起來你似乎對未來有番企圖心?」
她又笑。「也是野心。這兩份工作都可以讓我接觸到各個不同層面的人,人際關係是事業必備要素中很重要的一環。」
「沒錯。」希文頷首贊同。「你在酒店哪個部門工作?」
「你一直在問我的事,我對你卻一無所知。」
「你不知是因為你沒問。你若問了,我自然知無不言。」
安若心想,這下她可是又砸了自己的腳了。
「也許因為雜誌上可以讀到關於你的報導。」她說,「至於報導上沒有的,我想應該就是你的私事。我自然不好探問。」
他又露出那透明似的目光了。
「你很防衛,安若。」他淡淡指出。
「人都有自衛的本能。」她淡淡回他。「你是公眾人物,費先生,想必應是防衛得更深。」
「此時此地,我不是時裝雜誌上的費希文,我也不希望你把我當個公眾人物。我叫你安若,你稱呼我的名字,不是很好嗎?」
她猶豫著。「我不習慣和不熟悉的人太──親匿。」
他看得出來她說的是真話。希文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她立刻全身警戒地僵直。
「我不認為叫彼此的名字就算親匿。」他非常柔和地說,微微俯低上半身。「安若,我注意到好幾次我一碰到你,你就跳起來。你為什麼怕我?」
「怕你?」她短笑一聲。「你誤會了。我想──那是直覺反應吧?」
「你在酒店工作不會接觸到男人嗎?你每次在他們靠近你時,都會像受驚的鹿般逃開嗎?」他問著,依然溫柔異常,唯恐嚇著她般。
「你現在靠我很近,我並沒有逃開呀。」她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呼吸急促起來。
「但是你全身緊繃得快斷裂了。」他的視線掃一下她握緊、貼在身側的雙拳。「我想我現在若碰你一下,你可能會揍我。對不對,安若?」
她抿緊嘴不說話。他在做什麼?他想做什麼?
「對不對,安若?」他柔聲逼她。
「不要這樣,費先生。」她無力地說。
「怎樣?」他伸手碰她的臂膀,她果然立即像彈簧般自沙發上彈跳起來。
希文的下顎差點被撞掉下來。但他沒有後退,反而用雙手握住她的手臂。
「安若──」
「放手!」她叫著,聲音充滿驚恐。「放開我!」
他堅定地抓住她。她害怕,可是她沒有發狂似地掙扎,只是全身發抖地立在他面前,恐懼地瞪著他。
「你並不怕我。」
「我沒說我怕你。」
「你怕的是男人。」他柔和了抓握她的力量,但沒有放開,「我不會傷害你,安若,不要怕。」
她眼中的畏懼之色教他心口一陣陣刺痛。
「我不會傷害你。」他重複,右手在她左臂上下摩動。「放鬆,輕鬆點……」
「不要摸我。」
「什麼?」她的聲音弱不可聞,他停止動作,問。
「不要摸我,」淚水在她眼中晶瑩,但她態度冷靜。「不要抓著我。」
「我沒有抓你。」他想他開始明瞭部分關鍵了,雖然還不瞭解過程,她曾受害的過程。他把雙手移到她肩上,輕柔地放在那。「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她很慢地深吸一口氣,再很慢地吐出來。當她終於抬頭看他,彷彿這短暫的內心掙扎,比她工作了一天還累人般,她美麗的臉上出現教他心疼的疲憊,而他掌下,她的身體仍未放鬆。
「我不習慣這個。」她也輕輕說。
「我知道。」他想這麼做,便做了。他將她擁進懷裡,不顧她變得更僵硬的反應。「但是你需要。」
「為什麼?」她語氣同樣僵硬。
「放鬆,靠著我,一會兒你會覺得好一點。」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