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柴茜
他們還未到霜屋,遠遠地便瞧見拓跋魁撫著胸口,步覆蹣跚地在長廊上走。
鍾瑤連忙快步跑了過去,扶住拓跋魁的手臂,一邊斥道:「你傷還未好,怎麼可以隨便移動,你當自已是鐵打的呵!」哎喲!她一驚呼,看見他身上的白布條又滲出血跡,可能因移動而牽動了傷口,讓鍾瑤瞧著又心急又氣惱,「你瞧你,傷口又冒出血絲,你可不要命呀!」她扶著他到最近的一間廂房裡,並且趕緊為他詳細檢查傷勢。
拓跋魁被她小心翼翼的舉動惹得心微酸,曾幾何時有人待他這麼的體貼了,嘴上卻依舊倔強。「這點小動作要賠了我的命,閻羅王還不想我的這條賤命。老七,你別忙了。」
他玩笑的話語竟惹得向來開朗的鍾瑤一下子紅了眼,不及反駁他的稱謂,霎時熱淚盈眶,撲進拓跋魁的懷裡,拍著他的胸膛,宣洩這陣子的擔驚受怕,「你……你真是傻得可愛,差點沒命,要不是我在這兒,你早就去做閻王爺的女婿了。你……你壞,大壞蛋,大壞蛋……」
她的淚再度留住他心弦,拓跋魁笨手笨腳地拍著鍾瑤顫抖的背,喉嚨像是梗著硬塊,說不出任何的話語,這佯的情況似乎自鍾瑤來到狼族後便一再發生,每一次都是他威脅著要殺她,而她哭得淅瀝嘩啦,這次倒沒說出惹人氣惱的話。
「都是你,害我這樣愛哭!」鍾瑤把頭埋在他懷裡,鼻音甚重地囔道。
是啊,記憶中的她總是笑得開懷,笑得燦爛,這樣的痛苦是他不曾見的。他心顫地拭去她臉上透明的淚滴,這晶瑩的淚滴是為他流的。
「你為我流淚?為什麼?」他的話氣充滿訝異。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鍾瑤怨憤地抬眸直視他,纖細的柔荑用力揮去,結實地落在拓跋魁剛毅的俊顏上,他料想不到鍾瑤會出手,錯愕地握住她玉手。
「你竟敢打我?」比起她的淚,她失掌一摑更教他不解。
鍾瑤啞然不語,拓跋魁深深凝視著她那只閃爍著無數星淚的翦翦水眸,裡頭盛滿了深情,還有被戳破秘密的難堪。是啦,就是難堪,才使得她出手。為什麼難堪呢?是因為……拓跋魁訝然,莫非鍾瑤她……「你……你對我……」
鍾瑤俏臉一紅,使勁欲掙扎拓跋魁的禁錮,但他哪裡肯放,更是緊抓著她,「我沒想錯吧,你對我……」
「別說!」鍾瑤大喊,截斷他未憲的話語。
拓跋魁不肯罷休,還欲追問,鄂索圖已走進來。
「喲.小兩口在吵嘴啊!」
「爺爺,在胡說些什麼啊!」鍾瑤萬分尷尬,暗中使勁掙脫拓跋魁的手臂,但他絲毫不鬆手,反而愈抓愈緊,連帶地使她與他的距離愈來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粗聲的呼吸由她髮際輕輕滑過,鍾瑤的臉更是嫣紅。
「唔,我說錯話了,真糟糕,人老人就不中用。」鄂索圖呵呵笑著。
「鄂索圖,我派人找你好久,原來你躲在這兒。」拓跋魁神態自若地道。
鄂索圖找張凳子坐定道;「我不躲在這兒,現在恐怕救不了你,而是見到一具死屍羅!」
「你說話總是喜歡誇大,我沒那麼容易死。」
「你這傻孩子心裡想什麼,我會不知道?別人要殺你不是件容易事,就怕你心甘情願讓人殺,連閃都不閃。像這次受這麼重的傷,你擺明是不想活了。你別當我老糊塗了,我心底清楚得很。」
鄂索圖的話讓鍾瑤渾身一顫,她看他的傷時,也曾有類似的念頭。難道魁真的不想活?她趕忙望向他,卻見他一臉冷漠,事不關己般的不在乎,「你放心,我是惡魔之子,連閻王都不敢收,死不了的。」
真的,他真的不想活!
「你總愛說這話。」鄂索圖搖頭,歎了一口氣,「難道你還忘不了你娘?」
鍾瑤敏感地察身後的人身子一僵,強烈的冷意再度襲來。那麼的冷,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凍結。同時,她也感受到隱藏在那股冷意之後深深的孤寂,在冷漠背後,他竟是如此寂寞。
「你依舊無法原諒她嗎?若水不過是個普通女子,在遭遇你爹的玩弄之後,會這麼對你,實在是不能怪她,她也是個可憐人。」鄂索圖苦口婆心地勸道。
「別跟我提起她,我沒有娘,我是逆天命而生的惡魔之子。」拓跋魁的口氣沖得很。
「你又這麼說了!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你娘說的瘋言瘋語哪能當真。天下父母心,你娘心裡是愛你的。」
拓跋魁霍然起身,下起逐客令,「如果你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就請自便。」
唉,每次講起這事,總是不歡而散,不過這次有鍾瑤在,拓跋魁的反應好像不如以往激烈。鄂索圖稍微寬了些,他也不多說,長腿一邁就往外走去。要百煉鋼成繞指柔,可得靠天鳳噦。
門一關上,鍾瑤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地怯聲問道:「你還好吧?」
拓跋魁沒答腔,鍾瑤便想離開他懷裡,誰料她尚未行動,他已先一步將她攔腰抱起。
「你做什麼?」鍾瑤驚呼卻不敢動彈,怕拓跋魁太用力而牽動傷口。
拓跋魁不語,大步邁向相房裡的內室,將鍾瑤輕輕放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床沿。他沉默不語,空氣霎時凝結,鍾瑤不禁偷偷往旁移去。
暖昧的情況讓鍾瑤心生惶恐,她雖是中原第一名花,然賣藝不賣身。加上她的武藝及迷藥,要佔她便宜難如登天。
他到底想做什麼?
「老七,你叫什麼名字?」
等了老半天,他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問她的名字,鍾瑤既鬆了一口氣,又有些微慍。難道他對她沒有一絲遐想?這真教人氣餒。
「鍾瑤。」
「想不到我們師兄妹一場,我到現在才知道你的名字,說來好笑。」
「那有什麼法子,誰教師父說他不在乎世俗的姓名,規定不准咱們知曉彼此的家世背景,連姓名都不能說,只能以守護獸來稱呼,」鍾瑤無奈地道,就說師父是個怪人吧!明明是同門師姊弟,卻連名字部不知,害她只能銀狼、銀狼地喚他。
「為什麼戴上這張面皮?很醜!」他大手一伸,沿著她雪白細緻的頸子搜尋不明顯的線條,細心地將她覆在臉上的蠟黃面皮撕開。霎時,一張傾城傾國、美得令人屏息的絕色容顏展現在他眼前。
「我居然沒在第一眼就認出你,實在太不該了。這雙晶瑩剔透、洞悉人心的眸子,天底下只有你有。」他輕觸她如霜賽雪、白裡透紅的嬌嫩肌膚,低聲輕哺,「難怪我總是狠不下心殺了你,饒了你一次又一次……」
「你怎麼了?」他的動作太不尋,他不是如此輕佻的人。
拓跋魁不理會,倏地將她抱個滿懷。
「你……」鍾瑤無法言語,這個驕傲的英挺男子,竟在她纖弱的肩上無聲啜泣。
在這個時刻,鍾瑤選擇默然,雙手環住他,深深地抱緊。
能和拓跋魁相擁著談心,是鍾瑤渴望而不敢奢求,如今卻真的實現的夢。
他的聲音低沉,卻充滿磁性,緩緩道出那段糾葛多年的往事。「我娘是個美麗的漢家女,住在狼族與漢人交界的市集中,也有了論及婚嫁的夫家。沒想到,就在婚禮前三天,她在市集買繡被,卻被狼族的狼主拓跋平撞見,一見之下驚動天人,不顧她的反抗,就將她強擄回狼族,並且迫她就範。我娘不從,想尋短見,不料拓跋平卻找來她的爹娘迫她就範。她不得已只好答應。想不到拓跋平在得逞後,隔天就將她的爹娘殺了。」
鍾瑤倒抽一口氣,拓跋平真狠!
拓跋魁沒有停頓,繼續道:「她受不了刺激,連尋幾次短見,但拓跋平根本不放過她,派了許多人手加緊看管她,讓她求死不得,生又痛苦萬分,不時還得受得拓跋平的恣意玩弄。我娘那時真的快瘋了,幾個月下來,拓跋平對她的興趣已不如以往,開始寵愛其他的女子,再也不理會她。她可為可以解脫了,打算下黃泉陪爹娘,不料卻在這個時候,她發現有了我!她一點也不想生下我,因為她不想生下一個惡魔的兒子。她打胎,甚至跳崖,千方百計地想和我同歸於盡,不料每次總是被人救了,而我竟也奇跡似地存活下來。後來鄂索圖勸她生下我……」
他的母親是在何等身心煎熬下生下他,而他又是在何種愛恨糾葛中艱辛成長啊!鍾瑤心疼得都要揉碎了,她從不知道心也會發酸發抖,刺得教人泫然欲泣。
「她恨我,同時又愛看我,就在這種愛恨交纏的矛盾下,她決定生下我。終於,在生下我的那一天,她瘋了,不再認得誰是拓跋平,不再識得自已是秦若水。」他的冷笑中再也藏不住那份自我怨惡,「她也不再記得我,甚至以為我就是拓跋平,事實上愈來愈大的我長得與拓跋平確有幾分神似,你知道我娘最喜歡叫我什麼嗎?她最喜歡叫我雜種,叫我惡魔!天為何要讓我出生?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讓我夭折?為什麼……」再次想起往事,拓跋魁恨不得自己不曾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