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夏草
這個想法讓她笑起來,漸漸有點失控地悶在被裡開始狂笑——殺他?對,該殺!可是她知道即使是在睡夢中,那個人也能輕易地甦醒而後扭斷她的脖子——現在只是痛……下體的劇痛、皮膚上的瘀青——她連動都不想動,甚至不願意審視自己傷了哪裡。
那就是要與她生活一輩子的人?以後的每一個夜晚她就要這樣地度過?
想到昨夜的那場夢魘——如果真是夢魘她只盼望醒來後就在珍珠海自己的床上。可惜她一夜未曾闔眼——意識幾度喪失,但是她知道自己一直不曾入眠。睡不著……怎麼睡?赤身露體地在一頭凶獸旁邊,要怎麼安眠?她怕得幾乎要跌下床去,僵直的身體一面流血發痛一面還可以感覺到背後那個人——即使只是輕微的翻身都教她為之顫慄。寒意一次次竄過脊椎,她只好抱緊自己的身軀,就這樣……天亮了、那個人下床離開、只留下她一個人。可是她還是不敢翻過身,就連觸到床墊上他的餘溫都令她痛苦不堪……這原本該是……與自己所愛的男子共同分享、身心交融的幸福夜晚……瀲灩終於哭了,抓緊身上的被,她將臉埋在枕中失聲痛哭;即使早知這是一場無愛的婚禮,至少還希望被當成妻子一般對待……可是此刻的她,就像一塊供人蹂躪的肉、被野獸食過棄之的殘渣……污穢!骯髒!毫無價值!
狠狠地貶低自己之後,她絕望地搖頭——不、不……這不是她該得的,不對……海民們希望她幸福,她有權利幸福,他不該這樣侍她——他不該這樣待任何人……啊……我最愛的珍珠海……我好想回去……波兒……媽媽……小貝……我想回你們的身邊……如果身體不能回去,至少靈魂……拉開窗簾,她無意識地看著外面——原來這個房間離地這麼高?如果從這裡跳下去的話……瀲灩!不可以!
意識之底好像有這樣的聲音、這個聲音好像她熟悉的任何人——啊……但是,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瀲灩!你不可以尋死!你要堅強!我們愛你、我們要你活著……活下去……活著才有機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外婆?瀲灩哭著,「但是外婆,我不堅強。我太累了,我不要再堅強了……讓我回家吧……」
瀲灩……心底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她慢慢地打開窗子,北地冰冷的空氣直撲面上,讓她聳然一驚——就在這一瞬間,身後房門陡開,一個陌生的聲音大叫著撲上把她從窗口拖了回來,「不行不可以!從那裡跳下去死得有多難看你知道嗎!血肉模糊不講,腦漿白白混了一片紅紅在黑黑的地上看來說多噁心就多噁心!你好不容易長到這麼大,這樣隨便就死了怎麼對得起自己!」
瀲灩怔怔望著眼前裹成圓滾滾顯然非常怕冷的年輕人。娃娃臉看起來比她還小,和雪契一樣白的膚色凍得紅通通的,大而誠實的眼睛則氣鼓鼓地看著她,然後跑開去把窗子關緊,一面不忘對聚在窗下的民眾揮手大罵:「你們這群沒良心的渾帳東西!就等著看人死也不想辦法阻止!滾開去做自己的工作吧!沒戲看啦!」
「磅!」地一聲關上窗,他馬上又衝回來,伸手要抓瀲灩,後者想也不想便驚跳後縮。他呆了一下,放柔了聲音:「別怕,我是醫生。我只是想幫你看看傷口。」
傷口!瀲灩縮得更緊,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驚恐之外還加了羞澀。對方更加溫柔,「相信我,我真的是醫生。我想幫助你,把手給我。」
直覺上她願意相信他的話,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沒辦法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她搖頭落淚,發現自己連說話都有困難,可是她還是勉強地開口:「我……沒……我沒辦法……」
「……」他靜了靜,抓抓頭一臉惱怒,「雪契那混蛋到底幹了什麼好事?竟然……」
聽見那個名字瀲灩反射性地一僵,對方看看她,歎了一聲,解下自己身上的大衣輕柔地為她披上。「日絕很冷,別受涼了。」
到日絕以後第一次嘗到溫柔尊量,瀲灩由落淚而啜泣。宛如一個受驚的孩子那般,抓緊了身上的衣物只求一點保護。那個年輕人看著看著,不忍心地跪倒在她面前想勸導她。猶豫著,終於還是將手搭上她的肩,瀲灩這次沒有閃躲,下一刻,他將她攬進懷裡,拍著她的背,「乖、乖,沒事了,不怕、不怕……」
這哄小孩一樣的話讓瀲灩哭著又失笑,這一笑,好像笑開了心裡的鎖,讓她能自由談話,低低地,她輕聲問:「你是……」
「我……呃……」令人不解地遲疑半晌之後,對方笑著摸摸頭,「我叫衛廷——雪契的醫生。」
「……能直稱太子名諱,你不是普通的醫生吧?」
「哎,從小一起長大,私底下有點沒大沒小而已。」衛廷仰頭看著天花板,「是說……因為你是雪……呃,皇子妃,所以……嗯,這也不對,哎呀!我在說什麼……」
瀲灩再度失笑,這次連身體的僵直好像都能舒展開了,她試著挪動身子,「那麼……就請您為我看看傷口吧。我本身也略懂醫術……所以……有些傷,我可以自己來。希望你……」
「我懂、我懂。」衛廷點頭,再跑開去將門關上,「幫你檢查過後我會叫些人來」」真是的!這群做奴才的還真是奴才嘴臉!就算你是新娘也該來照顧一下吧!」
這句話說得奇怪,瀲灩忍不住看他。後者似乎也發現了,考慮了一下才說:「你剛剛開的那扇窗有個名字,叫﹃新娘之窗﹄——這名字也是四年前才有的……」
說到這裡已經大概懂了,瀲灩低下頭將大衣解開;長髮適足以為她遮掩去不欲為人所窺的部位,坐在床上她默默地伸手讓衛廷替她檢查傷勢。衛廷嘴上還在說:「在你之前的五個新娘就是從這裡跳下去的……所以那些僕人八成也篤定了你會尋死,所以根本沒有人來服侍看望。」
「……是嗎……我懂了。」
「僕人的想法我還能理解,可是外面那些閒著沒事幹的傢伙就令人火大!」衛廷說著又忍不住叫起來:「瞧他們聚在窗下指指點點的樣子,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表情——雪契還真住得下這種人心和氣候一樣冷的地方,我就絕對受不了!」
「等著看我死?」瀲灩心涼,表情也淡。
「你可不能死。」衛廷鎮重地面對她,「不說你個人,你要是死了,你的國家就會跟著完蛋了。」
瀲灩一震,腦子霎時清醒過來——沒錯,她剛剛在想什麼啊……為了珍珠海而嫁來暝國,要是她剛剛死了,可以想見海民的反應……然後呢?反抗暝國——被殲滅——死亡……比適才的自憐自怨憤怒恐懼更加殘酷的感情整個籠罩住她——要活著!再痛苦也要活著。否則她當初答應婚事就變得毫無意義……她所珍視的一切一樣會被毀滅殆盡」」
「好了……大概都不是很重的傷……嗯……其它的就交給你自己了。」衛廷別過眼不想給瀲灩壓力,「那家——呃,太子殿下早上都我說……他要出征。所以……嗯……所以……對,所以他要我來看看你。」這不算謊話,衛廷默默地想,雖然用意完全不一樣。
瀲灩卻訝異了,會嗎?那個昨夜蹂躪得她死去活來的惡鬼……想起昨晚,她用力地做個深呼吸把一切痛苦排開。無論如何,暫時不用再面對他,她只覺得鬆了一口氣。「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能請你為我叫些人來嗎?」
「啊,當然。」衛廷點頭跑出門,臨走忍不住回頭瞥了她一眼——該死的,雪契。這麼美麗又高雅溫文的新娘,你還有哪裡不滿意,要那樣凌虐她!跑跑跑到總管的房間一把抓住那個高傲的老婦人,「茜!派人去服侍新娘——還有——給我一個房間!」
「她還活著啊……呃?您說什麼?」為瀲灩驗身的老婦由不以為然轉為驚異,「您說您要一個房間?您要住下來?不回皇都?」
「對!我要住下來!還有別在新娘面前對我用敬詞。」衛廷皺起眉頭,「現在的情況,她把我當成普通的朋友就好了……哇啊,好冷。我大衣借新娘穿去了……記得我的房間要有大火爐、火盆放多一點!呃,離新娘近一點——你們那個混蛋主子不知道是怎麼對自己老婆的,我得替他多看著新娘一些,免得一不注意她又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