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夏草
「……」向來怕冷的人竟然願意住下來,茜呆呆地問:「那……請問您要住多久?」
「到雪契回來啊,廢話!」衛廷不耐地揮手,打個哆嗦又跑開,「糟糕,沒想到要住,衣物帶得不多……我去找雪契的衣服穿,回來時我要看到新娘一切被服侍得好好的,聽到了沒?」
「是……」茜看著他跑得不見蹤影,再略微思索一番,才歎一口氣,不怎麼高興的:「那丫頭的運氣還真不錯吶……來人啊——」
派了幾個人去服侍新娘,她坐下來拿出紙筆,沒有多加考慮便開始振筆疾書。
幾分鐘後,一封信被送出日絕,直追前往南方的皇太子。
***
「衣服——衣服……」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試穿雪契的外衣,他的身材其實和雪契差不多,雖沒他那樣結實有力,不過要互穿衣服倒是沒什麼問題。唯一的問題只是——雪契沒他那樣怕冷,因此對他而言,雪契的衣服都不夠暖和。
負責衣物的侍者焦慮地在旁邊看著他穿了一件又脫一件,櫃裡的衣服愈來愈少,地上的衣服愈來愈多。他一面手忙腳亂地整理一面還得分神留意這位少爺是不是粗枝大葉地弄壞了什麼地方。最後衛廷終於滿意了——穿上一件由國王賞賜給雪契,後者卻從來不穿的華麗貂皮外氅,「好,這件很暖。」
侍者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走出更衣室大搖大擺地離開——他知道皇太子不會在意衛廷殿下穿他的衣物甚至是弄壞了什麼,可是他的職責就是管理衣服,而衛廷穿去的偏偏又是國王賞賜的衣服,這……到底該怎麼辦?那件從沒被穿過的華麗大衣雖然一直很讓他惋惜,可是再怎樣,穿它的也不該是皇太子以外的人啊……衛廷沒想那麼多,身上暖了心情也很愉快。他高高興興地朝著瀲灩的房間走去,正好經過了雪契的書房。走了幾步又退回來,在門口沉思良久——說得也是。
以往自己每次來日絕都嚷著不是人住的地方,然後逃命似地躲回皇都,這回竟然決定住下了,好像也該通知雪契一下才對。那小子大概也不會在意吧……每次都那麼敷衍地問我要不要住,開玩笑,那就算是夏天可以來日絕避暑,看他的臉色也住得不痛快。為什麼不坦誠一點呢?雪契這呆瓜……一面想,已經開門走進房間,一點也不避嫌地拉開椅子坐下,打開抽屜、拿出紙筆、開始寫信。寫信時因為腦中想著別的事還不斷寫錯字,信寫完他連看都不看一遍就把它折好封緘,拿著它跑出大廳去找人送信。於是在上封信離開日絕的幾個小時後,又有一封信朝著皇子追去。
而兩封信的撰寫人彼此毫不知情。
信送走了,身上也暖了,衛廷很滿意地打算照原先計畫去見新娘;大廳之外卻傳來爭執的聲音,他好奇地走出去看,原來是守衛皇城的兵士正在阻擋幾個穿著厚重衣物的男子。他們的膚色衛廷似曾相識,可是看衣服也知道這群人滿怕冷的,光是這點就讓他很有親切感。走過去,他問守衛:「怎麼啦?」
「殿下……」看到他出現,兵士們立即肅正行禮;男子們則狐疑地望著他,顯然對士兵們的態度感到相當不解。小隊長箭步而出,對他解釋:「這些人說是皇子妃的親族,想見皇子妃,可是又提不出相當的證據來。因此我們不能放他們入城,正在設法把他們勸開。」
「就見一下有什麼關係?」
「殿下,如果出事的話……」
衛廷看看這群人,馬上就知道他們和皇子妃確實是同一個種族的人,他笑了,「有事我負責吧……不過讓他們全進城也確實不像話。喂,」他朝著那群人喊話:「你們派個代表,我帶他進去探望妃子。」
議論了一會,一個身材高大看來有點歷練的男人走過來向他行禮。「雖然不知道您是何人,但是我還是要感謝您。我是皇子妃的舅舅,雲。」
「太好了。」衛廷笑開嘴。
雲反而困惑不解,「太好了?」
「沒錯,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親人。」衛廷轉身帶著他走,「不過你不必對我必恭必敬的,我只是個醫生。」
「但,但是……」
「我只是醫生。」衛廷嚴肅地重複了一遍。然後繼續走。「我建議你,看到皇子妃時情緒不要太過激動。冷靜看待她的問題,對她會比較好。」
「……」雲呆了半晌,「這……難道瀲灩她出了什麼事?」
「瀲灩?」衛廷反芻著這個名字,「好美的名字,和她很相配。」
「醫生!請您告訴我……」
「別緊張。冷靜一點,她還好好的——大都分還好好的。」最後一句話只有他自己聽得見,可是雲似乎放心了,默默跟著他走進城內上樓,一路上的僕役看到這個景象都有些愕然,可是也沒有人前來詢問。終於兩人走到瀲灩的房前。
衛廷端正了一下儀容,然後才發現自己穿著什麼——一個醫生不可能穿得起的貂皮大氅——他呆呆看了這件衣服很久,可是就是狠不下心把它剝掉,雲正在奇怪他幹嘛不敲門卻突然發起呆來,門便開了。抱著床單準備去換洗的侍女看見外面兩人倏然一驚,失聲叫道:「殿……」
「外面很冷,所以我偷穿了皇子殿下的外衣,不要張揚。」衛廷馬上接口,而後溫和一笑,「皇子妃現在如何?」
「啊……是,已經為她更衣梳洗,她正在用早膳。」
衛廷聽了很高興,「她吃嗎?」
「吃得不多,不過……」
「有吃就好。」衛廷笑著對雲招手,「來吧,我們進去。」
雲古怪地盯著他瞧,他相信他是醫生,可是絕不只是醫生。一般的醫生不會這麼隨便就闖進主母的房間的,尤其是對方還在用早膳。
瀲灩看見衛廷顯得很開心,再一看見衛廷身後的人,她呆呆地看著,瞬間紅了眼睛,「……舅舅……」
外甥女全身都被北地的御寒衣物罩起來,看不見什麼異狀。可是雲直覺地知道出了某些事,心痛地走過去抱住瀲灩。「抱歉,舅舅來晚了。」
瀲灩搖頭不語,將臉埋進他胸口無聲地啜泣著。
衛廷把其他的僕人都趕出房,自己卻一臉欣慰地在旁邊看。渾然不覺以他自稱的身份早該跟著退出去才對;瀲灩哭了一會,抬眼看見他還在,她笑了起來。這個人……說是皇子的醫生,一舉一動卻漫著貴族氣。雖然不是那種惹人反感的高傲自大,可是一看就知道他絕不是習慣屈居人下的……昂貴的貂皮衣他穿得一臉理所當然,輕而易舉地帶進舅舅,握著雲冰冷的手、她知道舅舅一定已經被擋在外面很久了……可是罷了。如果他堅持他只是雪契的醫生,那他就是雪契的醫生吧。
「衛廷,謝謝你。」瀲灩朝他柔柔一笑,「可是我想和舅舅單獨談。」
「啊!當然……」衛廷連忙退出門外,還不忘補上一句不該由他說的話:「你舅舅要是想住下來,我可以要他們準備房間。」
瀲灩幾乎要笑出聲來,「多謝,不過這待會再決定。啊,對了,你的衣服我已經托侍女拿去你的房間安放。」
留下兩人,衛廷退了出來。還是沒發現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對:新娘看起來精神不錯,嗯,太好了。相信她一定能盡快復元。一面找人領路去自己的房間,他一面繼續想:不過這樣不去不行,雪契回來以後我一定要狠狠訓他一頓!這麼漂亮完美的新娘他竟然棄之如敝屣,簡直至蠢蛋。可是訓他也沒用……怎麼辦?
走進自己房間脫下外衣,房內一如他要求的有個大壁爐和擺放各處的火盆,使得房內空氣暖烘烘的甚是舒服。原先的外衣果烈折疊整齊放在床上,他坐在衣服旁邊苦思良久——
「對了……撮合他們兩個!」衛廷興奮地擊掌大笑,「那個呆頭呆腦的雪契也該談一場戀愛了。對象就是自己的新娘,結局一定皆大歡喜!」
***
離目的地尚遠,在驛站換馬的雪契突地轉頭看向日絕的方向,皺起他秀美的眉,喃喃自語著:「似乎不該把衛廷一個人放在日絕啊……」
第四章
衛廷離開之後,雲仔細審視著瀲灩的外表——憔悴、失神,彷彿遭遇過什麼重大打擊。但是他猶豫著要不要問,因為瀲灩始終垂眉不語,其不像是要找他訴苦的模樣。
瀲灩自己也很訝異——一早起床時那種絕望痛苦還在,可是感覺卻淡得多了。
甚至此刻親人就在身邊,她也沒有開口泣訴的衝動……是的,在看到舅舅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就已經安定下來了。此刻任何安慰勸解都變成多餘的,所以她只是默然不語,只求保住心中那分安謐……那分一旦開始哭訴尋求支援就會被打破的安謐,而惡夢將會隨著言語不斷地重複,那才是她真正恐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