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梵冥冥
伸手將車上冷氣開至最強,不期然地,他竟瞥見了昨天被揉成一團隨手丟棄的那封信;趁一個停紅燈的空檔,他拾起它,心情複雜。
如果不是因為它,他不可能與林潔霜相遇——這個時候想起這之間的關聯,頗詭異的。
隔了一天,他乍見這封信後想尋其人的衝動已減緩許多,或許是因為心神早已分散開了,又或者他明白了大海撈針終究太難。
所以此刻看它,它只是一封來自某位讀者不太善意的信件罷了。坦白說,他現在的腦子全裝滿了那叫林潔霜的女子。
真奇怪,不是嗎?
人與人之間,竟也有此莫名際遇。
將軍停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司徒黃魅搭電梯直達司徒赤魁的公室,但裡頭沒人。
怪了?他不是說了馬上到嗎?大哥為何沒等他又不見人影?連秘書也不在,上哪啦?
轉身往司徒黑魘的辦公室,他也不在。
司徒黃魅皺皺眉,思索為什麼這層樓鬧空城計。
會不會是會議提前,大伙全集中在會議室了?
有可能。
念頭一定,司徒黃魅移動步伐欲將手中資料趕送到會議室。
然而,在電梯門開的剎那,司徒黃魅如被下定咒般全身不得動彈,只剩眼珠子訝地拚命眨,懷疑自己是否得提早去配副老花眼鏡電梯裡的人兒大概也同樣驚愕。
但他們並沒發愣太久,眼看電梯門即將關閉,司徒黃魅忙不迭伸指按住開關鍵,而電梯裡的人兒則連忙跳了出來——「你怎麼會在這?」
「你怎麼會在這?」
他們指著彼此異口同聲。
「我在這兒工作。」
「我有事到這裡。」
又是異口同聲。旋即,他們爆笑出聲。
「今天以前,我不知道我們這麼有默契。」司徒黃魅笑意未減。
「今天以前也不過是昨天而已。」林潔霜難得俏皮道。
「為何不告而別?」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
「我沒有不告而別。」林潔霜忙自辯。「只不過我醒來並沒有看到你,而我上班要遲到了,太匆忙以致沒法留下字條……對了,我要謝謝你的君子之風,雖然你害我遲到。」
司徒黃魅又好笑又困惑——君子之風跟遲到有啥關聯?
「你在這做什麼?」他直接間重點算了。
林潔霜怯怯地用食指遙指右前方:「總經理秘書。」
司徒黃魅瞪大眼——生命是由無數巧合組成的,這話是誰曾說過?
他與她,不正是最佳范側?
老天,她是司徒黑魘的秘書,而他卻從不曉得。倘若不是今日嫂子要他送來這份資料,也許,他與她生命就再無交集了。
多麼奇妙的緣分呵。
「那你又來這做什麼?」林潔霜也發出疑問。
「我……我……我伯父是董事長的朋友,他要我送一份資料過來。」
才說完,司徒黃魅就後悔了。
他幹嘛編謊騙她?直接告訴她他即是她頂頭上司的三哥,不就得了,為什麼不?為什麼不?
一旦說了一個謊,得再編十個來圓它,這多累?且日後若被拆穿……如何解釋?
「喏。」她伸出手。
「幹嘛?」
「我幫你轉交呀。」她一臉嫌他遲鈍的表情。
「不用了,我得親自送到才行。」司徒黃魅抱緊那份文件:「他們全上哪啦?」
「會議室。」
他猜的果然沒錯。司徒黃魅得意地想。
「你不必參與?」
「喔!對?」她低呼一聲,這才恍然想起。「我上來拿資料的。」
語畢,她匆匆趕至總經理室。
「小迷糊。」司徒黃魅笑罵。
※※※
午休時分,司徒黃魅在辦公的大廳等候林潔霜。五分、十分慢慢過去,公司員工差不多都湧進餐廳了,仍不見佳人蹤跡。
如果吃飯時她總是跑最後一個,那就難怪她身上長不了多少肉了。
司徒黃魅瞟瞟手錶,心想五分鐘後她再不下來,他乾脆上樓擄人算了。
他還得記得囑咐司徒黑魘別派那麼多工作給她,免得她不夠時間吃飯。
終於,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電梯踱出,司徒黃魅興匆匆地上前「潔霜,你怎麼這麼晚?」
林潔霜乍見他,瞬間有些欣喜,但身體裡有另一股力量教她說出言不由衷的話:「我有跟你約好嗎?」
司徒黃魅頓感難堪,笑了笑,仍一臉誠摯地說:「我是想反正都要吃飯嘛,兩個人吃比較不會無聊。」
她盯視他半晌,冷冷地說:「黃魅,我希望你別搞錯,不要以為你幫我一次忙,就可以逾矩越分。我跟你只不過比陌生人好一點點而已,但不是什麼知交,你要認清楚。」
對於她的翻臉無情,足足錯愕了一分鐘;回過神,他急忙追上她,解釋著;
「我並沒有想逾矩越分,只是用非常普通的朋友身份與你共進午餐罷了。」
「不必,我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吃。」林潔霜頭也不回,加快步伐。
但以身高而言,他走一步,她至少得跨兩步,所以,不論她走多快,司徒黃魅仍可跟上她。
「潔霜,我不知道你受了什麼委屈,但我不希望成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受氣筒。你願意告訴我原因嗎?」司徒黃魅柔聲問。
「你可以不必受呀,只要你離我遠一點。」林潔霜粗聲說完,逕自離去。
舉凡有自尊心者,在聽到這麼明白的拒絕後,都該知難而退了,更何況是司徒黃魅此略高人一等的身份,怎麼都不應自貶。
他輕吐了氣,歎著。
人說「女人心,海底針」,其心思之善變,難以捉摸,他這回算領教到了。
轉身往門口,突然,身後傳來叫喚聲;他回頭,看見司徒赤魁正快步朝他走來。
「魅,你還沒走啊?」司徒赤魁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那好,一道吃飯去。」
「大哥,會忘記帶東西不像嚴謹的你會犯的錯誤耶。」司徒黃魅調侃,借輕鬆的語調來遮掩上一刻所受到的侮辱和打擊。
「有憲那頑皮的傢伙在身邊,正常的腦子都會吵亂!」司徒赤魁喃喃抱怨,神情卻是為人父的喜悅。
司徒黃魅抿唇笑著。
「不過芃妮比我辛苦,她得照顧那小子一整天。」司徒赤魁又說。「哎,別扯這個,咱們去吃意大利面好不好?」
「大哥請客的話,我當然沒異議。」
「嗟,你的書這回賣得不錯,就不見你表示什麼的。」司徒赤魁假裝跟他計較。
「我——」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錢啊,全都投資在那些電腦設備啦、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草上頭了,是不?」司徒赤魁搶先一步。
「那不叫奇奇怪怪的花草,我是在開發研究新品種。」司徒黃魅抗議。
「那又如何?花的壽命那麼短,它們可不容你忽視它們兩三天,要不就全死給你看。好,就算你有天研發出新品種來了,你申請專利,然後讓它上市;再然後給人修修剪剪的,由甲人送給乙人,過些天,它枯萎、死掉,一樣什麼都沒,全歸塵土。」
「大哥。」司徒黃魅低叫,歎口氣。「你別這麼實際又現實好不好?生命誠可貴,不論是人或花草,都是相同的。我的花對我而言就像小憲對你的意義,那種因為來自雙手的灌溉、呵護而茁壯美麗的生命,心中的感受是無法言喻的。」
聽到他這一篇慷慨激昂,司徒赤的魁只是聳聳肩;
「這就是商人與作家的不同。」
簡單一句話,似乎寓意深遠。
司徒黃魅沒再表達其它意見。
「對了,黑魘呢?他怎麼沒跟大哥一起用餐?」
「不知他在搞什麼,今天突然想到員工餐廳去吃飯。」
「是嗎?」司徒黃魅應著,心底有股莫名情緒恣意滋養著……「大哥,關於黑魘的秘書,你瞭解多少?」
司徒赤魁馬上一臉警戒。
「不多,因為他要用的人向來自己面試。你聽到什麼風聲嗎?」
「沒有,你別緊張,只是昨天……算了,沒什麼,我不過是想多瞭解她一點罷了。」
「哦?」司徒赤魁挑起一邊眉。「我是不是嗅到了什麼關於春天的味道?不過沒道理呀,春天已經過去了。」他話中帶話地促狹。
「少胡扯,八字都沒一撇。」司徒黃魅忙道。
司陡赤魁置若罔聞,很義氣地拍拍他的肩。
「放心啦,我盡量幫你探口風。」
「大哥,少來了你。」司徒黃魅眼出警告。
但司徒赤魁完全不受威脅,逕自呵呵笑著。
※※※
他沒跟來了。
林潔霜愈走愈緩慢,因為方纔的腳步聲已離去;雖然這是她要的結果,但不知為何,她竟有股悵然若失……慢慢踱進了員工餐廳,看著眼前人滿為患的景象,她忽地胃口全沒。
基本上,「彩門集團」算是目前台灣首屈一指、最具規模的企業,這棟擁有六十八層高的辦公大樓,是多少人渴望的工作環境。想當初,她是抱持國父的革命精神前來應徵,但她顯然好狗運,第三次便成功了,而且……怎麼說呢?憑她這樣一個人能擔任總經理秘書一職,她總覺上天似乎太厚愛她了點;更奇妙的是,她居然乜將這工作做得稱職且得心應手。所以,她得到的結論是:人的一韭中,幸運指數與才能的比例是六比四。她奉為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