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沐風(檀月)
但是,她心中卻是另有打算:「這樣下去不行,我已習慣和沐聖呈陽在一起,怎樣說他都是個男人,我可是憎惡男人的水閣香座……」
今日沐聖陽依舊親自瑞藥到華天香房中,看著她把整碗藥湯喝的一滴不剩,才放心地挽起衣袖,收拾空藥碗。
「我明日回水閣。」華天香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話來。
沐聖陽神色如常,端著碗的手卻疑住了一會兒,徐緩地說:
「你的傷還要三日才能痊癒。」
「有沒有痊癒,我自己清楚。」
「如果沒有要事,再多待三天吧。」沐聖陽溫和的語氣中有一絲懇求。
「昊陽觀的掌教可以這麼清閒嗎?」華天香語氣嘲諷。
沐聖陽苦笑:「從來不得清閒。昊陽觀名為清修之地,對外卻為武林精神聖地,昊陽掌教,除了管理昊陽觀內部人事,指導眾師兄弟武藝修行外,還須幫助觀外鄰近人民,調解大小武事紛爭。」
「哦,聽起來相當忙碌,那你每天有多少時間得以安眠呢?」
華天香眼睛望著他處,事不關已的問著。
「每日只一、二個時辰得以清閒獨處。」
「是道家養神之道嗎?」
華天香想起他保護自己,日夜奔波,數日不曾合眼。
「此乃精修純陽之功。不過,人體老化迅速,還是不宜如此耗竭精力。」
「甘願嗎?這種生活。」華天香單刀直入的問。
「能以一已微薄之軀,為天下人效力,聖陽方覺不在此生。」
「是嗎?」華天香望了沐聖陽一眼,若是以前聽到此言,她絕對會不屑地冷笑,認為沐聖陽是假仁假義之徒,但現在想法完全不同,續道:「顯然昊陽觀的精神和水閣截然不同。」
「願聞其詳。」沐聖陽對水閣所知甚少,雖然武林人對水閣懼知蛇蠍,但是他從水閣藥座、香座身上,卻不見任何邪惡特質。
「水閣之人只為自己,不為他人。」華天香簡短地回答。
「嗯,」沐聖陽輕應一聲,似乎可以瞭解。
「這就是名門正派和邪魔歪道的區別嗎?」華天香諷問。
「有很多人是如此想。」沐聖陽頗覺遺憾地道。
「你很坦白。」華天香嘴角揚起一抹笑意。若說她為何能忍受和沐聖陽這一個「男人」、而且又是正道聖人在一起這麼久,就是因為沐聖陽很坦白。
「那你對此的看法如何呢?」不知為何,她想知道沐聖陽對水閣的看法。
「人性複雜。不能用黑白、正邪分之。」
「所以?」
「不論身份貧富或貴賤、性格熱情或冷僻,皆有求生的權利,也有被尊重和尊重他人的義務。」
「在爭取自身益處時,也該尊重他人?」
「是。」沐聖陽微笑。
「照你的分法,水閣很榮幸地是屬於『正派』的那一群。」華天香輕笑道。
「不錯。水閣遺世而獨立,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然聲名不佳,卻沒做過什麼大好大惡之事。」
「所以,你擔心的是地朝。」華天香直指沐聖陽心中憂慮之事。
「唉。」沐聖陽不覺歎一口氣。從地皇找上門來挑釁的行動看來,其想併吞昊陽觀的野心可見。而他最不願意的就是大動干戈。
「這是避免不了的。」華天香很有默契的說道。
沐聖陽聞言望著華天香,溫和的眸子中難掩深深的憂慮。
華天香從他眼中看到無私的胸懷和對戰事的悲哀,心念微動,避開他的眼眸,起身在房中踱步,尋思著。
兩人沉默了許久,華天香才開口:「去找戰座。」
沐聖陽聽她如此說,一時微感驚訝。
他適才正在思考應對地皇來侵之策,他雖然有能力聯合昊陽觀和天府之力,加上烈陽是天府的猛將,一有人和,一有勇將,但兩人皆不是戰略家,缺乏一個有能力統合戰局的戰略人才,難抵手下人才濟濟的地皇。
想不到華天香馬上為他提出解決之策。華天香知道戰座曾和地皇交手數次,熟悉地皇的戰法,而她既然口出此言,就表示要代沐聖陽和戰座說項,依她冷僻的性情,願意如此出力,難怪沐聖陽感到驚訝了。
此時杜少英突然推門而入:「華姑娘,用晚飯了。咦,怎麼你們兩人神色如此嚴肅?」
華天香對杜少英視而不見,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門。
聽見背後傳來沐聖陽的輕語:「謝謝。」
她沒有回頭,心中卻想著,助人的感覺比殺人好大多了。
※※※
今夜是元月十五,故華天香亦循禮數和主人杜家兄弟一桌用餐。
「逛過元宵夜市嗎?」沐聖陽輕聲問她。他最後一次逛夜市是十五年前吧。十二歲時的元宵節,烈陽帶著他偷溜出現,大街小巷亂逛亂走。昊陽觀是清修之處,沒有節日也沒有假日,所以他頗能明白華天香在水閣是如何過日子的。
華天香輕搖蟯首,沒有遺憾難過的表情。
她不需要節日這種東西,和一堆陌生人擠在一起慶祝,無聊又可笑。
一旁的杜少英忙插話:「今夜便是元宵,少英很樂意陪華……」
「你很樂意陪愚兄在帳房裡對帳,不是嗎?」杜逸陽笑吟吟的折扇輕搖,輕鬆地截下弟弟的話頭。杜少英不敢再多說,悶頭扒飯。他素來懼怕這位高深莫測的兄長,所以從不敢違背杜逸陽。
於是沐聖陽和華天香在用過晚膳後,相偕出門。
擠在長街上的人潮中,華天香以衣袖拭去額上汗珠。
元宵夜街比她所想的更加難過。人潮洶湧,摩肩擦腿,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周圍人群散發出的體溫和呼出的熱氣,蒸得她不停地滲出汗水。
一刻鐘前,她和沐聖陽被人潮衝散了,只得獨個地順著人群緩慢地移動,偶爾抬頭欣賞元宵綵樓上巧奪天工的紙紮宮燈。
「華姑娘…」在喧鬧的鑼鼓聲,似乎有溫和的男聲在喚著她的名字。
華天香掂起腳來,舉頭張望,終於在大潮中,發現沐聖陽白色的身影,就只十步之遙的距離,於是華天香努力地在人群中找空隙欲開出一條路過去。
在這麼擠的狀況下,毫無立足之地,她那絕世輕功絲毫派不上用場。
無奈,人頭堆堆疊疊,更是絲毫不得動彈,十步此刻竟似十里之遙,華天香和沐聖陽只得隔著人群相望,束手無策。
「小娘子,那位穿白衣的相公是你的夫君嗎?」
華天香身旁一個抬著扁擔的莊稼漢子問道。
華天香隨意嗯了一聲,鳳眼左探右望,想找個空位擠過去。
「他叫什麼名字呢?我叫他過來接你過去。」莊稼漢子見華天香貌美,沐聖陽俊雅,心中對這對壁人產生好感,看他們如牛郎織女般遙遙相望,忍不住想幫一把。
「沐……沐子煦。
沐聖陽三字聲名人過響亮,天下皆知,故華天香如此說。
那莊稼漢子扯開喉嚨大叫:「喂,沐子煦相公,你家小娘子在這裡,我幫你送過去。」
叫完便向華天香說:「小娘子,麻煩你坐到我的扁擔上頭,我送你過去。」
華天香懶得辯解,也不容套,輕身一縱,便穩穩地坐上了莊稼漢肩頭的扁擔上。
莊稼漢見狀讚道:「好俊的身法。」接著大聲叫道:「請讓讓路!」便大刺刺地抬著華天香從人群中擠到沐聖陽身邊。
「喏!小娘子給你送到了,可莫要再走丟了。」
沐聖陽微笑稱謝,伸臂欲將華天香從扁擔上抱下來,華天香手一擋,說:「不用。」
還當她是重傷內力盡失的人嗎?
她輕輕巧巧的落地,左手卻讓沐聖陽的右手握住,顯然他深怕她一不小心又被大潮給衝散了。華天香柳眉一挑,正要發作,但一想到這是她和沐聖陽相處的最後一夜,過了今夜,從此天南地北,不再相逢,不知為何,她的柔美就溫馴地停留在沐聖陽寬大的手掌中。
那莊稼漢看清楚沐聖陽的面容後,喃喃自語地走開:
「怪了,怎麼跟咱家禪房那幅昊陽掌教畫像這麼相像?」沐聖陽和華天香兩人牽著手在大潮中徐步賞燈。
華天香雙顆微微發熱,纖手讓沐聖陽溫熱的手掌握著,被溫柔保護的感覺今她不自然。反觀沐聖陽,神色如常坦然,渾不覺。身為昊陽觀掌教的他,握著水閣香座的的有何違禮之處。
他似乎還未察覺到,對有義妹之誼的紫煙,連近身也覺不妥;但對聲名不佳的水閣香座,卻是毫無保留的坦然相侍,就像對待肺兄們一般親近。
「這位公子生得好俊呢,來試試綵頭吧!」
當兩人經過高搭的采樓時,從上頭飄來熱絡的鶯聲燕語:
沐聖陽仰首一瞧:「萬芳樓」三字高掛,此樓裝飾得華麗繽紛,綵帶紛飛,樓上幾個美貌歌妓,正熱烈地對他揚著手,此地邊境,難得見到如此俊雅人品的公子爺。
萬芳樓小二捧著竹盤過來:「這位相公,給小樓賞個臉兒吧,五兩銀子一支鏢,若射中了鳳點頭,您隨意點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