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沐風(檀月)
采樓第二層張著一大塊木板,上頭貼了各色紙條,想是寫著花紅內容,最上端是支雕飾精美的鳳釵,珠花在宮燈下閃著銀光。
華天香以為沐聖陽會拒絕,畢竟,道士和青樓,是絕對不會搭在一塊兒的,雖然她並無輕視青樓女子之心。未料,他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遞給小二,問道:
「若真讓我射中首采,可否不點姑娘,換成別的獎品呢?」
「當然可以!」小二連忙點頭。看這位青年相公斯斯文文。恐怕力氣微弱,鏢兒射上去連木板都擦不到,木板離地有一丈多高,普通人就算能將鏢「丟」到板上,卻也沒後勁讓射入板,就連懂武的練家子,也只能射中下采,想射中首采,簡直是異想天開,這五兩銀子當然要賺進來。
華天香凝自望著那在燈火下的鳳點頭,心中估量,她的暗器準頭向來極佳,這木板若是在前方一丈遠處,絕對沒問題,但如此高懸,仰角過大,射箭是可以中的,但射支小鏢,無弓弦可藉力,何況那鳳釵又如此小巧,以她的動力,太過勉強,但是不知沐聖陽手力如何。如此想著,她望了沐聖陽一眼。
沐聖陽從竹盤中取出一隻小鏢,俊目凝望,瞧準了鳳欽的位置,手腕一揮。那鏢直飛而去,竟然不偏不倚射中高懸的鳳釵,鏢入木板,直沒至尾,鳳釵上的珠花受此勁力,兀自上下顫抖。
在場眾人目瞪口呆,隨即爆出熱烈的喝采,看不出這位模樣俊雅的公子,一副書生樣,卻有一手好俊的功夫。
采樓上的姑娘們則是興奮不已,忙著整雲鬢,理儀容,心兒怦怦跳,不知自己能否受老天謄顧,讓這位身懷絕技暗藏不露的俊雅公子看上。
「不知公子要點哪位姑娘?」小二早就驚訝地忘了先前聽到的話。
華天香對沐聖陽道:「難道你要換成姑娘的繡花荷包嗎??」眼中是戲誇的神情。沐聖陽回首對她微微一笑,接著對店小二道:
「勞煩小哥,將那支鳳釵取下來。」
小二連忙登登登地跑上樓,從板上取下鳳釵,再登登登地跑下樓,將釵子遞到沐聖陽手上。采樓上的姑娘見狀,心中莫不大失所望,居然有人棄美人而取鳳釵,同時又感好奇,不知這美男子以絕技贏得了一支小釵要幹嘛?
沐聖陽修長的手指捏著釵尾,擲出,手勁不輕不重,鳳釵輕輕巧巧的落在華天香雲鬢上,釵上的珠花微微顫動。
燈火下,但見華天香雙頰紅暈,眼波流轉,盈盈一笑,更增麗色。
采樓上的姑娘們看見華天香容貌,心想世上竟有此絕色佳人,不禁自慚。
沐聖陽凝視著華天香,輕聲說道:「終於展顏一笑了。」
華天香聽他如此說,心中怦然一動,僵硬地避開他溫柔清朗的目光。
這時一位走唱先生迎面而來,哈喝道:
「這位相公和小娘子,要不要聽聽異邦的詩文?只要兩文錢。」
為了消除和沐聖陽間尷尬的氣氛,華天香從懷中掏出兩文錢,道:
「唱兩首來聽聽吧!」她從未聽人唱過詩文,既然逛元宵,不妨聽聽。
「火樹銀花觸自紅,揭天鼓吹鬧春風……」元宵燈會將綵燈綴於樹上,故稱火樹;滿樹綵燈燦爛,恍若銀色花朵。
「賞燈哪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情人珍惜短暫相聚,哪裡有工夫賞好,因為不知明年是否能再見?
華天香聽完了,讚聲:「好詩。不知作者是何人?」
走唱先生答道:「此詩出自海外千里之遙的宋國,乃女詩人朱淑真之作。」
華天香心道:「寫得這般好,未必明年此會同……」想至此句,不禁望向沐聖陽,見他亦凝視望著自己,兩人皆是一般心思:明日一別,能否再見?
之後,兩人靜靜地逛街賞景,未再交談。因為沐聖陽和華天香心中都很明白,即使兩人默契十足、情愫暗生,明日一旦各歸職守,昊陽掌教和水閣香座,永遠都不可能有交集。
※※※
隔日清晨,微風撫動,沐聖陽和杜逸陽師兄弟兩人利用難得相聚的光陰,切磋武藝。而要向沐聖陽道別的華天香,正好看見兩人施展功夫,也就不顧武林避嫌的禮數,好整以暇的觀看。
杜逸陽的武功路數相當龐雜,各門劍法、各路刀法略窺一二,令人目不暇給;沐聖陽卻正好相反,單使一路劍法,精純無比,威力無窮。饒杜選陽機巧百變,換了十幾路劍法,卻是一點便宜也佔不到。沐聖陽一招「虎落平陽」,劍尖斜往下刺,杜逸陽長劍脫手,釘在十尺外樹幹上,餘勢未了,劍柄仍晃動不已。
「聖陽,數年不見,你這招虎落平陽恐怕比恩師更具威力了。」
杜逸陽暗自揉揉衣袖下發酸的手腕,心中驚異,想不到一別數年,小師弟的劍法已到達如斯境界。
沐聖陽微笑道:「二哥過獎了。若論劍法,聖陽和四哥比,還相差很一大截。」
靜立一旁的華天香柳眉一挑,神色略顯驚訝,在她雲來,沐聖陽的劍法已是首屈一指,至少水閣中絕無敵手。
杜逸陽笑著向華天香說:「別聽他的。昊陽五陽,末者最精。咱五個師兄弟,功夫是越小的練得越精純。」
沐聖陽微微一笑道:「二哥天資聰穎,武術之外,博覽群書,琴棋書畫、奇門八卦、易卜星相,無一不通。聖陽資質平常,也就只有將本門功夫練得勤懇一些。」
「你這份勤懇的功力,可是天下找不出幾個對手來。」杜逸陽轉眼打量華天香:「咦,未滿三十日,香座要離開了嗎?可是嫌敝莊招待不周?」
華天香淡淡地說:「不宜久擾,就此拜別。」
杜逸陽一臉遺憾:「可惜,可惜,沒有機會見識香座的功夫。」
他指的當然是華天香和沐聖陽擒拿對招。
華天香聽他如此說,柳眉一揚,手一揮,背上的包袱安穩地落在十尺外涼亭桌上,杜逸陽讚道:「好準頭。」
華天香向沐聖陽一供手:「領教了。」
其實她一直對當夜被沐聖陽捏出的指痕耿耿於懷,也想找個機會,在天光日明下,施出全力和沐聖陽對招,一別雌雄。
名揚天下的昊陽掌教,和水闊香座過招,旗鼓相當、精彩絕倫,這白色身影,出手如電,旋舞翻飛,教杜逸陽看得心情激盪,忍不住擊扇叫好。
突然一聲嬌叱:「妖女!休傷我大哥!」
紫煙婀娜身影闖入,秀容含怒,持劍直奔華天香。
杜逸陽握扇的手本欲發招拿下紫煙,卻又收勢,任紫煙猛力一劍往華天香後心刺去,來勢洶洶,正是一招「虎落平陽」。
他是否太狠了點呢?杜逸陽心中自語。見危不救,他暗地裡希望水閣香座死嗎?而且,死在他人手上,省得聖陽怨他。看這女子,一出手便是「虎落平陽」,加上滿臉怨色,似乎對香座有多大仇恨似地。
「小心!」先看到紫煙的是沐聖陽,他位在華天香對面,清楚地看到紫煙一劍直刺華天香背心,正是他親傳的「虎落平陽」,心中大驚。他深知此招威力,猛一搭住華天香手臂運力,換形移位,以自己的背心迎向紫煙劍尖。
「呈陽不可!」沐聖陽這一換位,杜逸陽大驚:師弟啊!你怎麼仁慈至此,居然以身為香座擋下殺招,而我居然沒料到他會如此做呢?杜逸陽現在出手,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嗤」他一聲,出乎杜逸陽意料,長劍末將沐聖陽背心穿透一個大窟窿,反而被彈飛出去。
但見華天香一截衣袖被削下,露出藕白粉臂,上頭一條血痕,還在滴著血。想來是武功精湛的華天香,即時以指力彈偏了長劍的勢頭,但「虎落丁陽」乃昊陽絕招之一,其勢甚猛,華天香還是受了傷。
「天香!」沈聖陽情急之下,竟直喚芳名。
他迅速撕下衣袖,輕抓華天香手臂,小心翼翼地為她裹傷。
「大哥!你這是在幹什麼?」語音尖銳。紫煙秀容上私滿陰霾。
「她的」沐聖陽,只有她,是唯一能接近沐聖陽的女子。
感到專屬於她的權利被侵犯,紫煙憤怒地大叫:
「你這個不要臉的妖女,快放開我大哥!放開!」
華天香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道:「無理取鬧的女子。」
面對兩女極不友善的態度,沐聖陽試著緩和,溫和地說:
「紫煙,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紫煙忿忿地道:「我不放心你和……」瞪了華天香一眼:「和這女人同行,於是一路追了上來……你這妖女,居然不知廉恥地賴在我大哥身邊,快點離開,不要碰到我大哥的身子。」厭惡的語氣,好似華天香是穢物,玷污了情聖的昊陽掌教。
華天香冷冷道:「念在你是紫妍的妹妹,剛才的話我當做沒聽到。」
沐聖陽溫和地道:「紫煙,你辛苦了,先進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