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沐風(檀月)
面對那一雙清澈溫和的眼眸,杜逸陽不得不心服了。
「我自以為神色間不露半點殺機,誰知還是讓你給察覺了,這份敏銳,無怪師尊放心將掌教之位傳給你。」
沐聖陽微微一笑:「我們師兄弟自小一起長大,對於香座,二哥會有什麼看法,採取什麼行動,聖陽不難猜出。」
杜逸陽大笑:「烈陽和寒陽可沒這份本事,無怪師尊總是說,聖陽是五陽之心。」繼而神色凝重地說:「聖陽,你可知,救了水闊香座,你日後在昊陽觀難以立足。」
沐聖陽道:「香座為救治恩師而重傷,我當時在場卻束手無策,難辭其咎。」
杜逸陽略帶深意地說:「只是這樣嗎?為了報恩,為了歉意?」
沐聖陽劍眉微揚,清澈的雙眼直視師兄:「二哥話中何意?」
「你我親如兄弟,愚兄就開門見山了。聖陽,你對『情』字看法如何?」
「天生萬物,不擾而孕其生,是為『情』。儒門有雲,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亦是『情』。」
杜逸陽搖扇而笑:「好!不愧是昊陽觀掌教,道家的胸懷,儒家的作風。你的意思是,要傚法天地,博愛天下人?」
沐聖陽道:「聖陽德行微薄,博愛眾人實傀不敢當,只是盡力不愧對旁人。」
「所以說,你捨命護持香座,純粹是出自使命感?」杜逸陽再度追問。
沈聖陽語重心長,字字清晰的回答:
「香座因本教而重傷,聖陽若不能以性命相護,世上還有『道義』二字可言嗎?」
杜逸陽看到師弟臉上浮現的端正之氣,展眉一笑。
「你如此說,我就放心了。」
杜逸陽先前以為師弟對武林中有邪女之名的水閣香座動了情,那可就麻煩了。
沐聖陽望著師兄,顯然對他的「放心」二字大感不解。
杜逸陽瀟灑一笑轉移話題:「剛才你出手很灑哪!是師尊的新功夫嗎?整套練來讓愚兄瞧瞧吧!」
※※※
天明,鳥鳴啁啾飄入窗內。
華天香連日來趕路、敵鬥,沒一日睡得安穩。今兒個在杜家莊乾淨的客房、乾淨的床鋪上睜開眼睛,嬌軀伸展,感到無比舒暢。
「這杜家莊有山水意趣,環境清雅幽靜,顯示主人不凡的優雅,的確是養傷的好地方。」她心中暗道。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庭園中一白一青兩條碩長身影,一守一攻,正在對招。
窗外杜逸陽道:「你這一撥一帶,便將來勢化消於無形。嘖嘖!聖陽,你從恩師那兒學了這路精妙擒拿,真是令愚兄羨慕不已。」
數年不見,沐聖陽內功依然純厚,又從師尊那兒學了不少精妙絕招,他這個做師兄的,眼看就要趕不上了。
沐聖陽聞言淺笑:「師兄向來學習迅速,只要小弟說明其中要訣,不消一時三刻,就能精通。」當下便毫不保留,將此路道家擒拿各種用法,邊說邊比劃,詳細地向逸陽解說。
華天香起床初見的,就是這對師兄弟演練擒拿的情形。
杜逸陽青衫飄逸,出招輕靈,身形優雅;沐聖陽白衣潔然,出手迅捷穩當,身形閑雅。這一對師兄弟,皆是武功高強的翩翩美男子,也都溫和可親,氣質卻是不同。杜逸陽滯灑健談,沐聖陽卻是溫和安靜。
華天香也是武學名家,看出杜逸陽出手雖然輕靈妙動,煞是好看,卻只得其形,不如沐聖陽一把一式扎扎實實,盡展精妙,初學和純練的功力高下,一目瞭然。
兩人感覺到一雙妙目凝神觀看,皆停手,轉頭看見娉婷立於一旁的華天香,兩名美男子皆展露善意溫和的微笑。
沐聖陽看到華天香一掃連日疲態,精神清朗,感到高興;杜逸陽則是彷彿昨夜行刺從未發生一般,笑容依舊溫和親切。
華天香完全無視於杜逸陽,只對沐聖陽僵硬地微一點頭,這對她來說已是最努力的禮貌了。
沐聖陽清澈溫和的雙眼和她對望,微微一笑,有淡淡的關懷之意。
面對此種差別待遇,杜逸陽輕笑,以問候化解:
「香座昨晚睡得可安穩?」不知她有無察覺昨夜的激鬥。
「嗯。」輕輕應一聲,華天香沒有多餘的表示,對杜家莊的主人沒費心理會。
杜逸陽開始覺得,華天香只會對他的師弟多說上一兩句話。
為了不讓三人間出現尷尬的沉默,他對沐聖陽說:
「剛才這路擒拿,看似威力無窮,但若和高手對敵,不知如何?」
沐聖陽說道:「這路擒拿,我於應敵時施展過不下十回,但只有一人能走過二十招以上。」
「不知是哪家高手呢?」能和聖陽對過二十招而不敗,必非普通角色。
沐聖陽微微一笑,眼神望向華天香。
「哦。」杜逸陽興味濃厚的望著華天香。
「不知華姑娘可否展露一下當時的絕技,讓在下開開眼界呢?」
沐聖陽如何不知師兄心思,心中莞爾。他掛念華天香的毒傷,便道:「師兄,華姑娘有傷在身,不便動用真氣。況且,也該出發尋訪醫聖了。」
杜逸陽見師弟將香座保護得如此周到,不禁興味更濃。
「那麼,就請香座在醫聖會診後至敝莊慢慢養傷如何?在下也可向香座討教一番。」
華天香微一點頭,便隨著沐聖陽匆匆離去。
※※※
梅林醫聖果然名副其實,華天香在其診斷三天後,體內毒性便怯掉大半,無生命危險。但仍需一個月的服藥休養,才能恢復原來功力。醫聖喜獨居,所以沐聖陽便帶著華天香回到杜家養傷。
「華姑娘,起床用早膳了。」沐聖陽溫和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知道了。」華天香應了一聲,傭懶地從被窩中起身,洗臉梳妝。
她傷後精神不濟,作息變得混亂,容易昏睡不醒,沐聖陽每天清晨練完功之後就會到房裡將她叫醒。
「這是早膳和湯藥,一定要喝完,否則你的傷不容易好。」
「知到了」華天香不耐煩地回答。
「你每天非得要將同樣的話照三餐說一遍嗎?」華天香看了他一眼:「虧你是個武林奇人,盡在這些小事上囉嗦。」
「從小事注意,你的傷才會好得快。」沐聖陽好脾氣的說道。
「真是囉嗦的昊陽掌教。」華天香嘟嚷著。
沐聖陽卻忍不住笑出聲。當掌教這麼多年,只要他一開口,眾人莫不垂手恭敬聆聽,還是頭一回有人嫌他囉嗦。
「要不要到到花園裡散散步?」他溫柔地問道。
「也好,我上回在園子裡來了些斷腸花準備做毒香,好像還採得不夠。」
「什麼……斷腸花?」沐聖陽露出詫異的表情,「師哥園子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斷腸花五彩斑斕,你師哥大概覺得好看,就叫人拿來裝飾庭園。他雖是懂得山水佈置,對花草卻是一無所知,大概萬萬想不到會被我用來做毒香。」
「拿出來吧!」沐聖陽對她伸出手。
「拿什麼出來?」華天香一臉迷惘。
「將那些毒香交給我保管。你身上毒性尚夫去乾淨,不宜碰這些東西。」沐聖陽鄭重地說道。
「毒香被你拿走,我如何防身?」華天香不以為然瞪了他一眼。
「我會保護你。」沐聖陽沉聲說道。
此言一出,令華天香清麗的容顏浮現一抹紅暈(這個男人說要保護她、而且一路上也確實性命相護)。華天香心中暖洋洋的,首次嘗到受保護的感覺。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華天香嘴裡雖然這麼說,卻乖乖將身上的毒香盡數交給沐聖陽。
沐聖陽笑道:「這才是聽話的好姑娘。」
「愛說教的昊陽掌教。」華天香不甘心的瞪了他一眼。
沐聖陽微微一笑,忽道:「我和夜煞月影動起手時,你為何不投放毒香?」
「他們是一流高手,對高手放毒香是一種侮辱。不過後來我見你情勢危急,後悔已然遲了。」
「你尊敬高手?」
「我尊敬用心下苦功的人。」
「因為你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否則不會年紀輕輕,一身精湛武藝。」
「武林巨擘昊陽掌教一言之褒,榮於華哀。」
兩人竟然聊得甚為投契,沐聖陽差點脫口說出:
「你我乾脆退出武林,在這杜家莊種花練武,豈不美哉?」
他隨即為這個念頭吃了一驚。心想,我到底在想什麼?我可是昊陽掌教,身具恩師重托,抵抗地皇野心,維持兩國和平。我剛才到底在想什麼?
華天香也神色陰晴不定。她自小孤苦無依,水閣主人雖然將她從父親魔掌中救出,傳她武藝,但其性情不可捉摸,從不對華天香稍露溫情。而同輩的水閣諸座,各有所思,很難坦然交心。紅紫雙婢對她恭敬中帶著幾分懼怕,主僕分明。
沐聖陽以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子,為她搏命拒敵,因她受傷,這一段日子以來又處處關心照料,華天香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這般溫柔的呵護?
沐聖陽溫暖仁慈、付出不思回報的性格,和真誠端正的氣質,使她漸漸開始相信男子中亦有善人,雖然說話依舊不客氣,眼神卻開始有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