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非常丈夫

第2頁 文 / 袁圓

    「謝謝。」康德綻顏微笑。從她矜憫的眼神裡,他明白她已把他的身世想成有多可憐,他也就將錯就錯。

    不過事實亦是如此,他目前兩袋空空,既不想回家,又不想向家裡救助,處境除了「窘迫」,沒有二話足以形容。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在表格上填完自己的住址和聯絡電話後,她又問。那清澈的笑靨渾似她乾淨的筆跡。

    「我希望知道你的芳名,路人甲。」康德放柔目光瞅著她。

    是該讚許她太善良呢,或是斥責她該有防人之心呢?

    從他像死狗般地癱在那兒到她出現,至少有十個路人經過,但各個見了他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她沒有棄他不顧,又再回過頭來救他,並一直陪著他直到他醒來。

    這份恩情,他沒齒難忘。

    「徐培茜。」已習慣所有的視線焦距,是集中在她家裡那位漂亮的妹妹身上,忽然讓他這麼一瞧,艷紅的霞彩不由染暈了兩頰。

    「好名字。」康德瞄到她在「緊急聯絡人」上寫的就是她的名字,愈發銘感五內。台灣還是有好人的。

    「是嗎?」如果他瞭解那是「賠錢」的諧音,就不會這麼誇賞嘍。

    「能再見到你嗎?」康德衷心地央請。

    「那有什麼問題,我明天……」思於斯,她赫然留意到時間。「啊……完了,都這麼晚了,我得盡快回家。」

    本來幫他叫了救護車,她就要走的,可她憶及有一回她盲腸炎住院,那當兒她多期盼病床邊有人能說說話,所以她不忍心丟他自己一個人,豈料這一留就留過頭了。

    「拜拜。」她匆忙地抓了皮包跳起來。這下回家她死定啦。

    「嘿。」他叫住她的背影。「謝謝你。」

    「嗯。」她報以嫣然一笑,然後儼如在趕十二點鐘的灰姑娘似地迅速離開。

    室內幽暗昏昏的,表示媽媽他們應該已經睡了。

    徐培茜戰戰兢兢地將鑰匙插入門孔,再小心翼翼地推著門,唯恐一丁點兒聲響會把家人吵醒。

    孰料門才露出一縫,客廳的燈光啪地大亮,隨之出現的是徐母刻薄的嘴臉。

    「夭壽嬰那喔,啊你錢收完是給我死到哪去玩啦?」高分貝的叫罵不管青紅皂白地劈頭轟來,徐母使勁擰住她的耳朵。

    「我沒……」被扭住的耳輪隨神經傳來令人蹙額的痛,清秀的五官全擰在一起,徐培茜咿咿呀呀被揪進屋。

    「你還哀?」徐母截斷她的解釋,嘩啦嘩啦又是一串。「你以為現在中午三點半呀?你這死骨頭,我就知道你口袋有點錢沒去花花,心就癢了是不是?」

    「不……」徐培茜根本沒機會開口,又讓母親搶白。

    「哎唷——瞧瞧你這一身……」精明的利眼挑剔地上下打量她,徐母嫌惡地抿著唇。「啊你怎的搞那麼髒?這紅紅的又是什麼?」

    「呃,那……」是阿康的血,可能是送他去醫院的途中無意沾到的,至於她衣服上的泥穢,則是當初被他絆倒時弄的。

    但是這些她都來不及說,肥皂劇看太多的徐母,立刻有了最糟的聯想。

    「嘎!你該不是被什麼阿貓阿狗給——」徐母瞪著眼,彷彿她是外星球來的大怪獸。

    「沒……」徐培茜知道媽誤會了,不過講出來她也不會相信。

    「好哇,你這賤丫頭,一定是你不好到處去招蜂引蝶!」她怒髮衝冠抓著掃帚,朝徐培茜身上亂敲亂捶。「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打死,我就讓你來做老母。」

    「媽,你聽我說……」徐培茜邊躲邊閃,心裡滿是委屈。

    就算她是真的給人玷污了,媽為什麼不肯施捨她一些安慰和疼惜呢?

    「我怎會生出你這種敗壞家風的女兒呀?你叫我以後怎麼在鎮上做人?」徐母追得氣喘如牛,不禁抖著掃帚大喝。「你站住!你想惱死我是吧?」

    「你別生氣呀媽,我沒亂來,我只是在路上出了點小車禍啦。」徐培茜怯怯地停步,趁著媽再殺過來的空檔,一口氣講完。

    「噓!」徐母怒顏要她噤聲,鄉土味甚濃的台語和著嚴苛。「你給我小聲點,青霞正在睡,你要是把她吵起來,看我怎麼處罰你。」

    只許官方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自始至終,她的嗓門都沒母親大,不過她當然不敢反駁,僅乖巧地頷著首,並趕緊拿出鈔票奉上。

    「今天收的……」

    平常大概也單單此刻,媽的臉色會稍微緩和些。

    「這還差不多。」話語未休,徐母已快手搶過,接著見錢眼開地笑著。「不是媽愛念你,你都長那麼大了,也該懂點事嘛,否則這樣出去是會呷虧的,媽就你和青霞這兩個女兒,你這姐姐要做人家的好榜樣呀……咦?」

    這數目似乎算了幾次都不對,好不容易寬鬆的眉頭又皺起,徐母兩手往粗腰一插,臃腫的松肉隨著怒氣在震盪。

    「說!」她跟著摑來一耳光。「錢為什麼就這些?」

    「貨車撞壞了要修……」徐培茜摔跌在椅子上,撫著臉噙著淚。

    「修修修,修你的頭啦!」徐母拖鞋拎起來又是胡打一通。「修個車要好多錢?修個車要修到天要亮?啊你是跑到美國去修喔?給我騙!」

    「我沒騙你,下班時間車行有不少客人,等輪到我,時,老闆又檢查了很久,結果發現那輛貨車太老舊,要換的零件很多,才說要我過兩天再去拿。」徐培茜抱著頭申訴。「我想省點錢,所以走回來……」

    她講的全是實話,只除了她是一路跑回家,並省略了跑回家前的那段「救人赴醫」記。而短缺的錢,是因她先拿去替康德付了醫藥費,至於貨車的修理費,她仍未想出個著落。

    「好哇!你故意走路回家,好讓街坊鄰居全看到,然後誤以為我小氣,我虐待你,你存心教我這張老臉沒地方擱,是嗎?」徐母拉高了嗓子。

    「沒……我沒有……沒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徐培茜百口莫辯,只能冤枉地承受母親的怒火。

    滴滴答答的抽噎伴徐母的咆哮,和拖鞋擊於皮肉上的啪啪響聲,混成一種不協調的悲曲,迴旋在天未明的凌晨;從窗縫呼呼透進來的晚風,終究耐不住長長的歎息。

    春天,一直是花木播種、修枝、分株的極適期,亦是徐培茜最忙碌的季節,只見東方未白,她已在花圃和溫室奔走。

    「偶爾她會藉喝杯水時偷偷懶,仰望漸藍的晴空或深嗅一下撲鼻的花香,但大部分的光陰,她若想抽空拭個汗均是奢侈。

    「嗨,該吃中飯了。」一雙徹底屬於男性的巨手,拎著二袋熱騰騰的水煎包猝地出現在她的眼前,緊接著揚起一個男低音,輕輕柔柔的語調,令人感到很舒服。

    「嗄?!」徐培茜不禁張口結舌。「阿……康?」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康德粲笑地遞了一袋給她,另一袋是他要吃的。「快吃吧,我在街口那家買的。」

    其實他在旁觀察她有好一會兒了,可是她太專心,以致一直沒留意到的存在,因此更沒發覺他中途曾溜去買食物。

    「你……怎麼……喏……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嗎?」徐培茜怔怔地接過手,雙眸仍睜得儼如銅鈴似的凝睇他那紫腫未褪、額頭仍貼著繃帶、唇周圍已有一圈青胡的臉。

    「我就一些外傷,再躺下去也是占病床,故今早醫生便趕我出院啦。」康德指著附近的那片樹蔭,面含微笑地問:「咱們到那兒坐,好嗎?」

    「啥……呃……好。」徐培茜愣了愣。在家被人吆喝慣了,突然有人徵求她的意見,她一下子反倒不能適應。

    康德等她坐定了,才坐在她側翼,並禮貌地與她間隔了些許距離。

    「我以為你會再去醫院看我。」許是他生平初次受挫,所以對她適時伸出的援手特別感激吧?

    這幾天他躺在病床上,腦裡總是掛記著她的身影,可是那日他因為受傷,視線有點模糊,故而對她的輪廓只有個粗略印象。如今終於有機會細看,他發現她不是那種一眼就讓人驚艷型,卻非常適合慢慢品味。

    她的膚色比他想像中還要健康,秀氣的五官非常細緻,眉宇沁著的汗珠正在向烈陽抗議,雙頰透著的潤澤,渾似剛洗過而未拭乾的紅蘋果……

    原來,認真善良的女人會是這麼迷人啊!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徐培茜壓根兒忘了該檔事,就連她的破貨車,亦是車行打電話來催她,她才想到。

    再者她每天都忙得分身乏術,即使想去也沒時間。

    「你怎麼啦?」康德倏地瞅住她露出來的那節藕臂,麥芽肌膚上泛著數個黑青,其中一個較完整的,形狀看起采有點像……鞋頭的烙印?

    「啊?」話陡然被打斷,徐培茜不明就裡地隨著他的視線瞥回來。「沒,沒……沒什麼。」她倉促拉下衣袖遮住受媽媽毆責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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