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漁陽
菖蒲聽到她聲音,隨即回眸一看——
她嚇得忙不迭地飛身擋到紫荊面前,不讓她一身的春光有絲毫外洩的機會。「紫荊!」
由於怕熱,睡覺時習慣上身僅著一件肚兜的紫荊就這麼遮也不遮,大刺刺地站在門口,還兀自迷迷糊糊的,只曉得菖蒲口氣好壞。她有點委屈地噘起嘴,「你幹嘛凶我?」
「你回去睡覺!」不顧她的抗議,菖蒲一把將她推回屋裡,迅速關上木門,確定她不會再出來後,才放心地將注意力轉回第五衡身上。
哪知她一回頭,那本來還呆若木雞的第五衡竟趁著她處理紫荊的事時,跑到了阿恪跟前。
「你叫什麼名字?」他蹲了下來;視線不曾或離地凝望著這個和他小時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男孩,抖著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睡意濃厚的阿恪瞇著眼,即使直覺認為眼前這個看來眼熟的男人不應該出現在鞍谷裡,但昏沉沉的腦袋就是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叫第五恪,你呢?」
第五恪?第五衡喉頭一緊,全身顫抖得更厲害了。
「你多大了?」他屏息著問。
阿恪皺了皺眉頭,「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我的姓跟你一樣,單名一個衡字,」即使再急,第五衡還是耐心地回答他的問題。
「你叫第五衡?真巧!」阿恪突然咯咯一笑,「我爹也叫第五衡呢!」
就這麼一句話,轟得第五衡腦中乍然一片空白。
這時菖蒲走了過來,深深看了動也不動的第五衡一眼,轉頭執起乾兒子的小手,「阿恪,走,乾娘帶你去我那兒睡覺。」
「為什麼要去你那兒睡?」阿恪嘟嘟囊南的,愛困得有些口齒不清,不過還是乖乖讓她牽著走進她和紫荊的屋子。
直到阿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他視線內,第五衡才從極度震驚中慢慢收回飛散的心魂。
那是他的兒子!
滾燙的淚液隨著激動的情緒盈滿了他眼眶,那個小小的、笑起來憨憨的小男孩是他的兒子!
一股純然的感動與喜悅繼最初的震驚湧上了心頭,直覺地,他想到了第五寧。帶著那份亟待與她共享的狂喜,他起身走進了她所在的那幢木屋。
還來不及找出她的身影,屋內的簡陋寒磣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張小小的矮桌、一個簡單的木櫃,沒有椅、沒有床,這樣的地方,她竟然待了八年!
抑不住心底湧出的疼惜與不捨,一股毫無道理的自責重重擊向他胸口。
眼角餘光捕捉到屋角擱在地上的被子有著細微的蠕動,他毫不遲疑地一腳跨上前,果然在被子裡找到他渴望見到的小小人兒。
夜間的寒意讓她整個身子捲縮在被子裡,僅露出一頭飛瀑似的黑髮披散在枕席間。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怕冷又重眠,就連剛剛屋外的交談聲也吵不醒沉入睡鄉的她。
抑制住激越的心情,他小心地將覆住她小臉蛋的被子翻開一角,好看清她熟睡中的模樣。
他在她身旁跪下,著迷地望著這張教他萬般心疼,戀戀不忘的美麗容顏。
兩排小扇似的長長睫毛既濃且翹,優雅挺直的小鼻子上粘著幾根被面掉落的細線,紅潤微噘的菱形小嘴略張,同樣也沾上了兩、三根線絲。九年的時光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該是已屆女人最嫵媚成熟階段的她,依舊像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怎能想像這樣一個小女孩似的女人竟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不敢過度驚動她,他俯下身子,雙唇慢慢貼靠上她耳畔,「寧兒!」他輕喚著,低沉的嗓音在激動下更顯沙啞。
有個陌生的聲音穿透層層夢境傳人她耳裡,那喚她的方式與音調,像極了她記憶中所愛的那個少年。
「衡?」一顆晶瑩的水珠自她合上的眼睫滑落至枕上,留下一道刺痛他心的淚痕。
「是我。」他輕捧住她不及巴掌大的小臉,安撫著回應,「是我,寧兒,我回來了!」
是誰回來了?無法把熟悉的語調與陌生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第五寧吃力地緩緩睜開眼,朦朧中,似曾相識的劍眉星目映入眼中。
「衡?」她問得好猶疑,眼前這張透著淡淡滄桑的男人臉孔竟有著她愛人稚氣面容的影子。
看見了她眼中的不確定,第五衡沒來由地胸口一陣微痛,柔聲答道:「是的,是我。」
「你……」她怯怯地想伸手碰觸他,卻在撫上他頷下遍佈的短鬚的那一瞬間,退縮了回去。
怎能讓她退縮?他衝動地抓握住她的小手,無視她眸裡的驚慌與抗拒,強迫她攤開她握拳的掌,貼熨上他的頰。「是我!你看清楚,感覺出來!是我!」
掌心傳來高溫的燙與微微的刺痛,那是他的體溫與胡碴……
他是在離開她前的那年春天開始長出鬍鬚的。而她,則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剛開始時,他的鬢鬚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根,可那幾根小短毛,卻被他當作寶貝一樣地呵護著。直到某個夜裡,他與她初次跨越情人間最親密的那條界線後,她膚上遍佈的紅痕讓他驚覺它們的存在似乎傷害到了她,這才忍痛刮除了它們,不再蓄胡……
過去的點滴隨著淚水燒灼了她眼眶。
他曾有過的溫柔體貼在他離開後,反而成了她記憶中最甜蜜卻也最不堪的存在。
「寧兒?」第五衡急了,為她洶湧不斷的淚雨。「你別只是哭,說話啊!」
她緊抿著唇,被淚氤得迷濛的眼眸直瞅著他,瞅得他心發疼。
「你不希望我回來?」
他問得好卑微,彷彿這是個肯定句而非疑問句。
她搖頭,本來只是小幅度的輕搖著,漸漸地,她越搖越激烈,幾乎整個人都跟著晃動起來。
「寧兒!」他趕緊抱住她,不讓她激動的舉措傷害到自己。
襲人的溫暖自他胸腔擴散出來,她再度在他懷裡掙扎起來。「不!不要……」她不要在感受過他的體溫後再面對失去的痛。
她細細的呢喃與肢體上的抗拒宛如一盆冰水,澆滅了他火熱的心,也凍僵了他的身。
「衡?」驚覺到他突如其來的僵硬,第五寧這才發現自己排拒的舉動無心地傷到了他,連忙在他抽身前,一個張臂,緊緊扣往了他後撤的頸項,拉他回到她懷裡,一心只想著安撫他受的傷。
她主動的擁抱換來他更用力的回抱。
「衡!」他過重的力道勒疼了她腰背,但也渴望著他懷抱的她僅是輕呼了聲。
貪婪地汲取來自於她的溫暖與香氣,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願放手。
「為什麼我不能進去?」阿恪皺著眉頭問,顯然對於一大早就被菖蒲禁止進入他和娘親的木屋感到不滿。
面對乾兒子的不滿,菖蒲頭痛得直覺想找紫荊幫忙打發這難纏的小魔頭,「紫荊你——」
「別找我!」紫荊先她一步拒絕道。「因為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你一早就跑來寧姐的屋子,當起看門的來了?」
好生為難的菖蒲面對眼前逼著她要答案的一大一小,本來就口拙的她更顯窘迫。
能說第五少爺也在裡面嗎?紫荊討厭第五少爺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她知道她竟放任他進寧姐的屋子,還義務幫他們守門。怕不跟她鬧翻了才怪。而阿恪更不用說了,自從前幾天他自個兒推斷出他爹是個拋妻棄子的負心漢後,還能奢望他對他爹有什麼好感嗎?
她為難的表情教紫荊瞇起了眼,聰敏如她一下子就瞧出其中的端倪,「是不是寧姐的屋裡有別人?」
菖蒲聞言一驚。
「別人?」阿恪不解地仰高著頭,滿臉困惑地看著他大乾娘。「有人闖迸咱們鞍谷嗎?」
阿恪的疑問讓菖蒲微訝地挑了挑眉。
怎麼他忘了昨晚曾見過第五少爺的事啦?她轉念一想,該不會阿恪以為昨晚只是一場夢吧?
「菖蒲!」紫荊皺眉嬌聲道:「我在問你問題呢!你專心點嘛!」
菖蒲白皙的臉上浮現一層不好意思的微紅,「抱歉!」
「我可干——」紫荊的嘟嚷忽然停止,滿是訝然的且光凝結在菖蒲身後的某一點,「你……你怎麼會……」
詫異的不只紫荊,就連阿恪也瞠目結舌地看往同一方向。
菖蒲直覺往後一轉,被悄然出現在身後的第五衡嚇得猛抽了口氣。
「第五少爺……」
第五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叫我阿衡吧。」他的視線掃過呆瞪著他的紫荊與阿恪,教人難以察覺地在阿恪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後,他回頭問道:「谷裡有斧頭或鋸子嗎?」
「有!」菖蒲雖不懂他問這做什麼,但還是據實回答。
「那好。」他挽起衣袖。「你可以拿給我嗎?」
菖蒲遲疑了下,「好,你等等。」說完轉身回她屋裡拿他要的東西。
看著菖蒲跟他一來一往的說話,紫荊連忙收起臉上的詫然。「你回來做什麼?」
她的不友善讓他微瞇了眼。「你就是紫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