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漁陽
她滿是防備地睨著他,「是又怎樣?」
當年緹小姐只遣了兼蔑姐姐到寧姐身邊看顧,在所住院落相隔甚遠的情況下,她和第五衡可說從未碰過面。而之所以會認得出他,完全是因為阿恪的關係。
真不愧是父子,長得幾乎可說是打同個模子鑄出來的。
察覺到她顯而易見的敵意,第五衡微蹙了下眉,「謝謝你這些年來幫我照顧寧兒和……」他轉向阿恪,直接迎上他眼中的惶惑不安。
「你——」紫荊到口的反駁在觸及阿恪惶然的表情後收了回去。「阿恪?」
阿恪目光來回地看著紫荊與眼前的高大陌生人,腦中霎時亂成了一團。
他有種直覺,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拋下他和娘的可惡傢伙。他該恨他的,可是……
「你叫阿恪,是嗎?」第五衡的聲音因過度壓抑而顯得低沉沙啞。
那不像娘的輕柔悅耳,也不像小乾娘的乎和舒緩,更不同於大乾娘的嬌嗲細緻,可是聽來卻一樣讓人感到舒服。
他點點頭,沒有出聲回應,一雙圓圓的眼睛直瞅著這個該是他爹的男人。
「等一下,你要跟我去林子裡砍樹嗎?」第五衡試探地問道。
「砍樹?」
「我要砍樹蓋心木屋,你要幫忙嗎?」
阿恪眼睛一亮,「蓋新木屋?為什麼?要給誰住?」
兒子明顯寫在臉上的興奮和一連串的問題讓第五衡露出了淺笑,「你要蓋自己的木屋嗎?」
「要!」阿恪忙不迭點頭。「我們要蓋我的木屋嗎?」
敏銳地抓住兒子話裡所用的「我們」兩個字。第五衡在感動莫名的同時,也著實鬆了口氣。
原本他還擔心兒子不會那麼輕易就接受他,沒想到這麼好打發。
「我們不只要蓋你的木屋,還要蓋你娘和紫荊、菖蒲的木屋。」
「為什麼?」問的人不是阿恪,而是一旁的紫荊。
她好心地讓他們父子有機會說說話,怎知道他們說著說著竟牽扯到她們的屋子,這才忍不住打破沉默。
「對啊!為什麼?」阿恪也不懂。「我們已經有兩間木屋了。」
第五衡眸光輕輕掃過兩間蓋得亂七八糟的屋子,突然問道:「這屋子是誰蓋的?」
紫荊壓下了滿肚子疑惑,答道:「這是我們照寧姐的指示蓋的。」
果然!證實了心中的揣測,他不禁暗自搖頭。
那個小女人只憑著印象讓紫荊她們學著他的步驟蓋屋子,難怪蓋得歪七扭八!
「有什麼不對嗎?」看出了他藏在眼底的不以為然,紫荊有些生氣地問。
這屋子可是她和菖蒲辛辛吉苦蓋的,他如果敢說一句批評的話,她一定跟他翻臉。
「冬天很難熬吧?」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們木屋的最大缺點。
紫荊俏臉一紅,訥訥地竟找不出話好反駁。
這時菖蒲正好拿著工具走了過來,看到紫荊古怪地漲紅了臉不禁好奇問道,「怎麼啦?」
接過她遞來的工具,第五衡吩咐道:「寧兒還在睡,你們別去吵她。」說完,低頭望向仰首看著他的阿恪,有些遲疑地朝他伸出了大手。
看懂了他眼底無聲的請求,阿恪倒也大方地將小手放進他掌心,燦爛一笑,「我們走吧!」
兩父子便手牽著手往樹林的方向緩步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菖蒲和逕自生著悶氣的紫荊。
「第五少爺要斧頭和鋸子做什麼?」望著他們父子的背影,菖蒲很自然地問道。
「你幹嘛叫他少爺?」紫荊忽然凶巴巴地瞪著她。
菖蒲嚇了一跳,直覺脫口反問:「為什麼不叫他少爺?」
紫荊嘟起了小嘴,霸道地命令道:「不准你叫他少爺!」
後知後覺地發現到自己成了她遷怒的對象,菖蒲歎笑道:「我的命是他救的。不尊稱他少爺,難道要如他說的叫他阿衡?」
「那更不可以!」紫荊毫不猶豫地否定掉她的話。
阿衡!阿衡!哼!她才不要菖蒲叫那傢伙的名字呢!
菖蒲有趣地看著她氣嘟嘟的模樣,心念一動,執起了她的手,「走!我們也跟著去看看他們要做什麼。」
紫荊咬了咬下唇,「我才不要!」
「走嘛!」菖蒲柔聲哄道,「就當是陪我嘛!」
「那寧姐怎麼辦?她醒來會找不到我們的。」面對她難得主動的要求,紫荊態度有些軟化。
她們兩人間,每次都是由較任性的她指揮菖蒲照她的意思去做事,而溫和善良好欺負的菖蒲也多半會乖乖聽她話,幾年下來,一種無形卻固定的模式便套住了她們兩個——她一有吩咐,菖蒲便遵照辦理。因此在她自認太過乖張的良心譴責下,一旦菖蒲主動提出要求,她大半都會盡量配合,不然就少去搗蛋,好當作她壓搾菖蒲多年的彌補。
「不會的,我們一下就回來了。」一見她出現鬆動的表情,菖蒲抓住機會,忙不迭拉她進了林子。
第七章
刺眼的陽光越過窗欞灑進屋內,亮得睡在角落的人兒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好累!第五寧一睜開眼,深沉的疲憊隨即籠罩全身,彷彿她這一整夜白睡了似的。
怎會越睡越累?她不解地蹙眉,伸手想掀開被子好起床,一陣隨之而來的疲痛讓她頓時瑟縮了下。
老天!有人趁她睡覺時偷打她嗎?面對著全身上下無一不酸疼的筋骨,她直覺反應地暗付。
「阿恪?」她望向另一邊屋角尋找兒子的蹤影,卻只看到兒子的被子捲成一團擱在木板上,接著她發現到窗外高懸在天空的太陽,這才驚覺自己竟一覺睡到了中午。
「糟!」她一緊張,趕忙想起身,怎料四肢硬是不聽指揮,才剛一站起來,一個腳軟,她悶哼了聲,又跌回地板上。
劇烈的動作扯疼原本就疲痛的肌肉,她連吁了幾口氣,試著緩和下驟起的不適。
忽然間,鮮明得幾近真實的畫面閃過她腦際。
她昨晚夢到了他,那個深情溫柔得一如往昔的他。
那是她九年來作過最美的一個夢。
沒有背棄、沒有心酸,有的只有重逢的喜樂與驚歎。
夢裡的他不再是她記憶裡永遠的少年,歲月似乎沒有因為是夢境而放過他,長高也長壯的他看起來成熟了好多,但,即便他外表如何改變,他的懷抱永遠是她最溫暖的港口——
夢境的回溯突然中斷,不知怎地,她美麗的臉龐霎時染上了一整片艷麗的深紅。
又羞又愧地低吟了聲,顯然是憶起了隨著溫馨好夢而來的瑰色春夢。
她怎會作那般艷色無邊的激情春夢?難道說九年來的清心寡慾只是她表面的假裝,而實際上的她仍強烈渴望他的擁抱?
不可能的!她想也不想地否定了自己的假設。
因為……她紅著臉回想起與他的幾次肌膚之親,血氣方剛的他每每都因不知節制而把她弄得疼痛不堪,常是一次同床就讓她兩、三天無法下榻。那樣難堪的回憶怎會讓她有重溫的渴望?
等等!她倏然一怔,身上傳來的陣陣疲痛混合起昨夜的夢境,一股教她頭皮發麻的熟悉感竄起。
她忙不迭低頭扯開自己衣襟一看,差點昏暈過去。
胸腹間遍佈的紅腫吻痕、指印與點點胡碴印子彷彿故意嘲弄她似的,明顯得讓她想視而不見都不可能。
難道昨晚不只是一場夢?
遲來的頓悟讓她微微一震,還來不及細細體會胸口漲滿的喜悅,長久以來蟄伏心裡的深層恐懼卻已浮現。
顧不得身體上的不適,即使必須攀扶著桌角,第五寧還是硬強迫自己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阿恪!」她掩不住著急地喊。
連叫了好幾聲仍得不到兒子回應。心底盤旋的不安更甚了。
扶著木牆,她踉蹌地走出木屋,「阿恪!」面對屋外的異常安靜,她冷不防地打從腳底竄起了一道惡寒。
心中的疑懼已成真的可能倏地揪住她的心,教她雙腿一軟,頓時跌坐在地。
原以為他不會再回東北來的。謝蓉蓉是南方人,壓根適應不了東北的天候,依他個性,她不難猜出他應該會捨鞍谷,選擇適合謝蓉蓉的地方定居。也因此,當她非得為自己和阿恪尋找一個人煙罕至之處以居住時,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鞍谷。
一個理應不會再出現在鞍谷的人為何又回來了?她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釋,除了他是回來帶走阿恪的。當初他不要阿恪,並不表示他以後也都不要他,畢竟父子天性;有誰會狠心到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認?他不可能會棄自己的骨肉於不顧。
都是因為她,因為她是阿恪的娘,所以他在不要她時,迫不得已連阿恪也不要了。
昨晚宛如幻夢的片段每一幕都刺激著她難捱的心酸——他看著她的樣子彷彿她仍是他心之所繫,彷彿他眼中仍只有她。但,她卻比誰都清楚,夢裡的虛幻永遠是虛幻,恍惚的是她的眼,錯把他的敷衍看成了眷戀。
怕他真的帶走了兒子的恐懼與隨他而來的陣陣錐心刺痛格破了她傷痕纍纍的防線,引出了她滔滔不絕的滾燙淚水……